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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尊珠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银行大楼。

他在门口驻足停留,仰头再次关注着楼上五彩缤纷的玻璃,心中不自觉生出一股阴森寒冷的感觉。

窗后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嘴角还露出如同打量猎物一般的冷笑。

“一时失言闯下大祸,被辛将军知道之后万事皆休。”

扎西尊珠仔细回忆着陈庆的言行神态,隐隐有种感觉,对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来口说无凭,并无实证。

二来……

他总觉得陈庆和乐平公主之间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不像是亲眷,更像是宿世仇敌。

“不管如何,白狼部壮大起来才是正理。”

“手里有刀剑,才有辩驳的资格,否则被人一刀砍了都是活该。”

扎心尊珠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两百支铁条送去蜀郡,再通过乐平公主的关系打制成兵器,运输出关。

族人有此神兵利器,在大雪山中简直可以横着走!

若是哪一天手中有千支、万支……

扎西尊珠努力压下自己的野心,迈着稳健的步伐去召集同伴装载货物。

——

时光荏苒。

自从进入九月份,大秦全国上下都进入紧张的忙碌状态。

秋收是朝廷、百姓眼中的头等大事,连徭役、战事都得为其让路。

各地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麒麟殿内每天都是喜气洋洋。

今年是个丰收年!

“陛下自登基以来开疆辟土、励精图治,大秦如朝日初升,国富民强。”

“如今各地喜报不断,请陛下泰山封禅,报天之功,以慰先祖。”

早朝上,蒙毅红光满面,第一个上奏。

嬴政犹豫了下,显得很是动心。

根据各地郡县呈递上来的奏折,虽然一部分地区小有灾祸,但今年确实是个丰产年。

北地、南疆战事顺利,李信的征西大军也是高奏凯歌,连战连捷。

大秦国泰民安,海清河晏,或许真的可以去泰山走一趟。

众臣虽然急着邀功,却不敢抢蒙毅的风头。

待其奏禀之后,才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以各种理由来歌功颂德。

蒙毅捻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北军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关扫荡匈奴。

往常秋高马肥之时,大秦向来严防死守,防止匈奴进犯。

恐怕谁都想不到大秦会在这个时候出兵吧?

没办法,如今的奴隶、牲口价格涨得不像话。

即便蒙恬按捺得住,手下的将领也沉不住气。

只要扫灭一个三五万人的大部族,足够他们过个肥年了!

再赶上十月初一泰山封禅,简直好事成双!

“那寡人便……”

“请父皇三思。”

一道声音略显刺耳,让众臣忍不住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扶苏昂首挺胸:“此时正值秋收,皇家大张旗鼓前往泰山封禅,必定劳民伤财。”

“先生说过,大秦的基础很薄弱,钱粮缺乏、人力物力全都缺。”

“请父皇以江山为重,把有限的钱粮投入到朝廷工商大计中。”

蒙毅、王翦暗暗叹息,投去劝慰的眼神。

太子殿下又故态复萌了!

封禅去与不去皆可,但是你当众驳了始皇帝的面子问题就大了!

始皇帝面露不悦之色。

可看在太子妃腹中孙儿的份上,没有当众训斥扶苏。

毕竟将来总要把位子传给他的。

老是在朝堂上叱骂扶苏,难以让其树立威信。

“太子言之有理。”

“不知今年皇庄收成如何?”

“比之去年增产多寡?”

始皇帝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就想起了陈庆。

骂不得扶苏,还骂不得你吗?

蒙毅冷笑一声,在王翦的关注下缓步向前:“启奏陛下,陈府令已经月余没上朝了。”

“哦?”

嬴政仔细回忆了片刻,好像还真是如此。

“去唤他过来。”

“秋收事关朝廷大忌,不能容他缺席。”

侍者得到示意,飞奔着跑出了麒麟殿。

嬴政继续与众臣商谈国事。

丰收已成定局,朝廷有了钱粮,自然要好好规划明年要办的大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直到快散朝的时候,嬴政才突然醒悟。

“陈庆呢?”

“寡人传唤他,怎么迟迟未至?”

文武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许多人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蒙毅笑得格外开心。

依照他的了解,陈庆八成在家里偷懒睡大觉。

这回可好,被始皇帝抓了个正着。

一名侍者跑得额头冒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了麒麟殿中。

“启奏陛下,内务府各司均不见陈府令的身影。”

“小人后来从皇家银行处打听到,陈府令去了渭河边水车处巡查。”

“只是河岸水车众多,小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侍者胆战心惊地作揖回禀。

“父皇,儿臣知道先生在何处。”

扶苏早有准备,朗声回答。

麒麟殿内静滞了一刹那,然后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蒙毅脸色立变。

太子殿下这是有备而来呀!

他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陈庆在哪儿?”

嬴政审慎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问道。

“父皇不如随儿臣来,一看便知。”

扶苏卖了个关子,笑颜以对。

嬴政不假思索:“索性今日无事,那就去看看吧。”

蒙毅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扶苏和陈庆之前的情义坚若磐石。

该不会是特意来替他表功的吧?

还没思索明白,嬴政已经迈着大步走下了丹墀。

扶苏微笑着跟在后头,随后文武百官纷纷尾随在后。

“殿下……”

蒙毅叫了一声,不知道扶苏是不是没听见,头都没回。

他心头咯噔一下,坏事了!

——

渭河滔滔,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滚滚东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金黄的秸秆堆满了田间地头。

络绎不绝的马车运来晾晒好的谷物,精壮的力夫将其卸下,汗流浃背地将其搬运到一台大桶似的机器旁。

它旋转起来的威势极其惊人,成捆的谷物投入进去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下方立刻倾泻出黄澄澄的谷粒。

陈庆华贵的衣冠上沾满了草叶和谷壳,大声嘶吼着让工匠注意配合。

“大人,调试好了!”

“您看看新碾出来的谷粒,比之前干净多了!”

一个年轻人兴冲冲地双手捧着谷粒跑过来。

“换了铁制的夹壁果然管用。”

“水力胜过人力太多,咱们在工坊里试的时候,以人力驱动,怎么摇都没问题。”

“一换成水力,才半天滚筒就开始晃动了。”

陈庆伸手抓过谷粒:“我看看。”

“早知道就不该省钱,娘的,害我白耽误了多少工夫。”

年轻人劝慰道:“大人您也是为朝廷节省开支,再者铁制夹壁好做,上面的转孔可不好镗。”

陈庆招招手:“差不多了。”

“咱们明日再试一天,脱粒机就定型。”

“诸位皆是有功之臣,今日酒水管够!”

话音未落,磨坊里就爆发出欢腾的呼喝声,连机械的杂音都盖了过去。

“本官去给你们取酒。”

陈庆也是兴致高昂。

田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自从上回他中暑之后,陈庆就注意到对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最近制作巨舟的船舵、公私合营的工坊开建,加上冶铁司的本职工作,哪里都缺不了他。

忽然某天早上田舟就一病不起了。

御医诊脉过后,告知病患是积劳成疾,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陈庆既心疼又自责,给田舟放了半个月的病假,自己带人开始了脱粒机的试制。

“人呢?”

“拿酒……”

从磨坊里出来,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开口大喝。

可眼前的场景让他目光呆滞。

始皇帝为首,扶苏、蒙毅、王翦、宁腾……

上百人围成了一个大圈,还有众多护卫仪仗站在远处,声势浩大。

“陛下,您怎么来了?”

陈庆下意识问道。

嬴政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数遍:“陈卿,你为何如此?”

“陛下是说微臣这副模样?”

陈庆拍了拍官袍上的草叶和灰尘:“墨家大匠田舟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微臣担忧秋收后的粮食脱壳存储一事,便自告奋勇率人研制脱粒机。”

“幸得皇天眷顾,陛下洪福。”

“您一来这脱粒机就成了!”

嬴政轻笑出声,语气复杂地说:“是吗?”

扶苏偷偷给陈庆打眼色。

先生,您多次怒骂朝中皆是昏庸无能之辈。

本宫先前不敢苟同,如今却觉得相差不多。

您的功绩不该被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