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机。”
梁兴尧从怀里把两台手机拿出来,一台他的,一台楚云的,两台手机的闪光灯都还开着,暴雨把他淋了个透,这手机放在他外套口袋里,无异于养鱼,拿出来还滴着水,他微微皱眉,心里觉得这手机大概率也是殉了职了。
果然,楚云接过去按了按,不仅屏幕点不亮,连闪光灯也关不掉,他手里的手机也是一样,他抬头想说“我会赔偿你的手机”,却看见楚云认真的用毛巾擦着手机,擦了又按一按,按不亮继续擦,往复几次之后,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甚是无奈,满目都是愁容。
他心里,不免又忍不住的多了几分疑虑。
这手机也就不到两千块钱,至于愁成这样?还是手机进了水,丢了重要资料?
他看向她的肚子,想到之前那些关于周景和的细节,心里的猜测蔓延得不着边际,他垂下眼清了清嗓子,“这手机里的资料,可以恢复的,不会丢。”
楚云抬眼,对上他灼灼的目光,是她不解的凌厉和探究,她看了一眼手机,开口解释,“不是资料,是手机……刚买了没两天。”
梁兴尧微微皱眉,也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看着确实是新的,他淡淡的笑,“你这手机也算因公殉职,我给你报销,你把账号给我,明天我买了新手机,给你恢复了资料再还给你吧。”
楚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什么……什么账号?”
“手机账号啊。”
她微微皱眉,买手机的时候她只报了手机号码,设置都是工作人员帮她设置的,她“账号是不是手机号码”,可看在梁兴尧眼里,这样的反应莫过于犹豫,他认真的看着她,看着她接下来要作何反应。
她抬眼认真的看了他几秒,淡淡的笑着伸出手,“那……好吧,谢谢梁总。”
梁兴尧没想到她会那么爽快的答应,伸出的手顿了顿,接过了她的手机。
楚云低下头,她其实心里是犹豫的,救罐子是她自己要去救的,即便他不来,这个手机大概率也是废了,她没道理再要他的赔偿,可是……
梁兴尧,是公司的总经理,他掌握着这份工作的生杀大权,缘分也好,巧合也罢,命运既然让他们再碰了面,她没理由拒绝。
而且她总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怀疑,可怀疑什么,她也不确定,那她不如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她想到了葛经理那个视频,在心里盘算一阵,没说话。
梁兴尧把她的手机和自己的手机放在一边,脱掉湿外套披上毛巾,在一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那么大的雨,你还怀着孕,怎么一个人在仓库弄那些罐子啊?”
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楚云有些无奈,“我本来是回去了,可回去的路上下大雨堵车,我想着那么大的雨,今年又清过仓库,仓库必然要被淹,所以我就又回来了,可回来的车被堵在了市区,我等了很久才等到车,等坐着车回来,已经这个点了。”
梁兴尧点点头,还是不理解,“没人告诉你那个仓库很久不用了吗?你是为了那些罐子清理的仓库?”
“不是,是公司调了岗,让我来工厂当仓管,我清仓库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罐子的。”
梁兴尧皱眉,“公司调岗?”
“嗯,说是工厂马上就要量产,仓库不能一直不用,就让我来工厂上班,收拾一下仓库。”
“是人事部的决定?”
“嗯,丽丽给我的通知。”
楚云实话实说,梁兴尧却愣住了,不知道这中间怎么会出现这种参差,把楚云调到项目部做项目经理,是尤晋鹏在总部做完报告的要求,他也是想看看周景和的态度,果不其然,周景和想都没想就批了,总部当即发了通知,所以他回来才马不停蹄的去项目部想会会她,可她怎么又被调来了工厂?
是周景和又重新下了调岗通知?用意何在呢?
更何况,那个仓库又小又老,早就弃用了,调她来清理什么仓库呢?
他也没有明说,打算回去再仔细看看,楚云的声音传来,他抬眼,看见她脸上的笑,“我真是太迟钝了,竟然从来没想过‘梁总’就是你,真是巧啊,当初要不是有你的帮助,后来……总之,真的很感激。”
楚云隐去了后来那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真诚的道谢,梁兴尧看着狼狈不堪的她脸上的真诚,也不免微微弯了嘴角,“小事,你不提,我都忘了。”
楚云点头,也明白“同样数额的钱在不同阶层的人身上是两个概念”这件事,想到盛气凌人的周玉琪,她诚挚的看向梁兴尧,“同样都是有钱人,可你和别人,还真不一样啊。”
梁兴尧没听懂,“啊?”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又热心,又善良的有钱人。”
楚云有感而发,梁兴尧却一时语塞,事实上,那天在医院,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的事,那会儿是年底,公司一整年就只靠供给给总部的那点销量活着,可工厂的生产线开机是有数量限制的,最少都要那么些量才值得开机,所以那会儿的公司不仅面临着巨额损耗,还面临着其他既定成本,公司周转,用的全是他自己个人账户上的钱,他烦得都没法说,根本就没往姐姐旁边的床上看,一心都在手机上。
妈妈叫他的时候,他恰好要出去打个电话,自爸爸生病,公司里的事妈妈就再不过问,他也不好让妈妈知道当时公司的境况,所以他才去帮她办了手续,回来之所以没要她的钱,是因为尤晋鹏火急火燎的在医院楼下等他,他来不及,他本来以为姐姐会向这个女人要这个钱的,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楚云现在这样说,他反而觉得有些惭愧了。
看着她真诚夸赞的目光,他甚至不太好意思跟她相对,随便岔开了话题,“啊……那个……”他看了一眼窗外,雨小了不少,赶紧开口,“雨小了,我送你回去吧。”
楚云也看了看窗外,点头,“好,那谢谢。”
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厂房,梁兴尧载着楚云上了回城的高速,下过雨的夜带着潮湿的凉意,夜风拂过二人湿透的全身,变成了刺骨的冷,梁兴尧车里开了温度不太高的空调,暖风吹着脚,舒适不已,楚云昏昏欲睡,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她用手撑着头,可困意不断的袭来,她撑着头也撑不住下沉的眼睑,头一点,靠上了梁兴尧搭在换挡杆上的手臂,她倏然就惊醒了,抱歉的看梁兴尧,“对不起,我……太困了。”
她的疲惫都写在了脸上,梁兴尧不在意的摇头,多看了她一眼,“你最近,都在工厂上班?”
“嗯。”
“住城里?”
“嗯。”
“为什么不住宿舍?”
楚云沉默了一瞬,“我一个长辈出了车祸在医院,我每天晚上都会去看看他。”
除了看郑叔,她也会去福来盛看看,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梁兴尧想起上次她似乎也说过这个事,“可你从厂里回去都很晚了啊。”
“也没有,不堵车的话,八点左右也就到了。”
楚云不在意的说,梁兴尧没有再开口。
他开始有些明白尤晋鹏为什么心里总向着这个女的了,这个女的,和过往他们遇到的人,不太一样。
他们不是没有遇见过家庭条件不大好的人,可他们,似乎没有遇到过条件不大好,却那么真诚和善意的人。
至少,没有遇到过表现得那么真诚和善意的人。
他心里涌上淡淡的纠结,他想要好好去查一查,她和周景和究竟有没有关系,如果她真的是周景和布的棋子,那周景和找的这个人,真是太厉害了。
可他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丝不知名的希望……
希望这个女的,跟周景和,真的如尤晋鹏所说,没有关系。
一路无话,载着楚云来到导航上的终点,暴雨过后的小巷又黑又湿,大路上的积水犹如涓涓细流,沿着小坡往小巷里流去,梁兴尧忽然想起尤晋鹏之前说楚云生活条件差的事,没想到差到这种份上,耳边传来解开安全带的“嘀嗒”声,他回头,对上楚云带着笑的双眸,“谢谢你,梁总,我先走了。”
梁兴尧没说话,点头,楚云也点头作道别,拉开了车门,未停的小雨打在地上的小水坑里,滴滴答答的响,门一开就涌进了许许凉意,楚云捧着肚子伸脚下了地,一脚就踩在了水坑里,梁兴尧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伸手拉住了她,楚云回头,奇怪的看着他。
“你住的地方是要从这条小巷穿过去吗?另一边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吗,我可以送你到另一边的。”
“啊?”楚云回头看了看小巷,摇头,“不是,我住在小巷里。”
住在小巷里?积水都没过脚踝了,这怎么住人?!
梁兴尧心里的嘀咕都写在了脸上,楚云感激的笑了笑,“我住的房子门口有槛,积水进不来,就算进来一些,我住的也不是一楼,如果不继续下雨,这水,明天早上也就散了。”
楚云脸上都是不在意,倒显得梁兴尧大惊小怪了,他点头,放开了她,“那……小心点。”
楚云点头,“你回去的路上也小心点。”她转身下了车,顿了顿要合上车门的手,弯下了腰,认真的看着梁兴尧,梁兴尧疑问的挑了挑眉,她真诚的笑,“梁总,你真是个好人。”
梁兴尧微微眯眼,好人?
真是朴素又笼统的夸赞。
他拉住她,只是因为不觉得这样的地方能住人罢了。
“公司,一定会有个光明的未来的。”
“诶……”
梁兴尧还没开口,楚云已经“啪”的合上车门,他嘴里的话也没问得出去,他其实想问她,什么是“光明的未来”。
爸爸当初义无反顾的跟着周老爷子转型的时候也说过,“只有这样,公司才有光明未来”。
可最后,爸爸却躺在了病床上。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看着她慢慢的往小巷里走去,小巷口有一盏很微弱的路灯,拉长了她缓慢前行的身影,她淌着水,跟走在小河里一样,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没入黑暗里,他看着,心里浮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移开目光,调转了车头。
回到家洗了澡来到床上,已是凌晨四点了,刚回家那会儿困得睁不开眼睛,可洗了个澡,反而有精神了,他来到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oA查看总部是不是又下了其他的人事调令,可仔仔细细的找了,也没找到,只有一个还未完成的人事通知,就是给楚云升职的那一个。
既然总部没下调令,为什么人事部会给她下调令呢?按照公司规章制度,人事部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利。
还是……
这根本,就是她撒谎了呢?
会不会是她根本就知道仓库会积水,也知道他会去,所以才故意演了这么场戏,让他放下戒心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周景和究竟图什么呢?要把这个公司搞垮?可搞垮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这是个自有股份公司,讲到底,跟总部也只有那40%股份收益的关系,他为什么那么执拗,非要搞垮这个公司?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得脑子疼,瞥眼看见床头柜上那两台开不了机的手机,伸手拿了过来。
大概是电源也坏了,闪光灯这会儿也不亮了,他想了想,打开电脑上的网络电话,在联系人里找出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他不断的打,最后对方接起了电话,睡意朦胧的说了声“喂”,他笑了笑,“老高,我的手机被水淹了。”
“……明天早上你到我店里来吧。”
老高说完就要挂电话,梁兴尧立刻开口,“站住!我有事跟你说!”
老高深深的叹了口气,“梁总,梁老板,兴尧大哥,你白天不打卡,随便熬,我明天早上早早要去开门,你大老板别为难我们这些个体户了,行吗?”
梁兴尧低声笑,老高是他和尤晋鹏的高中同学,他们三人是铁哥们儿,关系最好,“不是,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那你倒是说啊!”
梁兴尧摆弄着手里的两台手机,“恢复数据,最快要多久?”
“看硬盘和cpU损坏情况。”
“我说的不是硬盘上的数据,我是说所有数据,包括删掉的数据。”
老高沉默了一瞬,“几天吧,说不准,还是得看情况。”
“反正一定能恢复的,是吗?”
“……梁兴尧,我最后说一遍,看,情,况!”
老高从睡梦里被吵醒,烦躁得不行,梁兴尧笑出声来,“我给你打这通电话其实是想告诉你,准备两个同样的新手机,不管用什么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把全部数据恢复出来,价钱随你开。”
“……好的,老板,你早说这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嘛!”
“我就喜欢你这个狗腿的样子!”
“好的,老板,你钱给到位,我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梁兴尧笑得肚子疼,“好,那我现在把手机跑腿给你,晚安。”
“……你是吸血鬼嘛非得夜里行动,你现在跑腿给我……”
梁兴尧笑笑的挂了电话,当即就在网站上下单了跑腿服务。
他躺在床上等骑手,拿起楚云那个无法开机的手机,猜测着这个手机里究竟会不会藏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