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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淮王府时,淮王妃王季芸的尸身正摆在正堂之中,其他仆从的尸身则摆在院子里,哭声一片。

淮王妃死得惨烈,柳姒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

府上的幸存者说:那些歹人一闯进来便要他们交出王妃与世子,摆明了是有所预谋。

究竟是谁?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宫中时,将手伸向了淮王府。

太子?还是安王?

如今淮王妃已死,可世子却下落不明。

在府中找了一圈也未见他的身影,他不过两岁,能跑哪里去?

就在众人都毫无头绪时,有眼尖地发现,淮王妃身边的陪嫁侍女不见了,院中也没有她的尸身。

所有人都猜测是侍女带着世子逃走了。

本以为侍女会带着世子去王家求救,可等众人赶到王家时,不曾想王家也没有她二人的身影。

她一个没有身契的奴婢,带着世子能跑去哪里?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能吩咐人又去找。

等柳姒心力交瘁地回到镇国公主府时,却在大门处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张轻羽依旧是面戴素纱,一身蓝白色襦裙,鬓边的蓝色点翠蝴蝶色彩不减。

柳姒有些恍惚,当年端午初见,张轻羽也是穿的这身衣裳。

对面人朝她微微欠身:“镇国公主万福。”

从前的张轻羽从不对她行这些虚礼。

回过神,柳姒抬手:“起来吧,你在此处做什么?”

自年后,张轻羽不止一次来寻过她,但她都避而不见。

今日柳姒在甘露殿戳穿夏环身份一事,只怕已然传回了安王府,张轻羽是安王的人,这个时候来寻她做什么?

张轻羽浅笑:“妾身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事到如今,她二人还有何可谈的?

“不必了,你我无话可说,张娘子请回吧。”柳姒提裙上台阶,却听身后的张轻羽唤她。

“六娘!”

她说:“你曾说你与我是朋友,而今,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说了吗?”

柳姒脚步一顿。

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她:“进来吧。”

下人在轩中置了茶点,柳姒倒了盏茶放在张轻羽面前:“这是圣人赐的茶,唯宫中才有,尝尝?”

张轻羽拿起,熟悉的茶香扑鼻。

她看着盏中的雨香普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那日的一盏雨香普洱,柳姒才识出了她的身份。

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她问:“六娘可知道谏官张避?”

柳姒点头:“知道。”

这位张谏官在大齐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因他在圣人初登基时,在宣政殿上质疑圣人弑父杀兄,皇位来路不明。

后来直接被圣人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张氏子孙一律处死,妻女没为官奴。提起此人,柳姒看着面前的张轻羽,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下一刻,果听张轻羽说:“他是我的父亲。”

柳姒问:“所以你跟随安王,就是因为你父亲被圣人所杀,你想报仇?”

张轻羽摇头:“朝堂之事本就瞬息万变,父亲性情刚烈,并不适合做一位谏官,他被杀,不过是因为做了替死鬼罢了。”

她说着,神情有些晦暗,像是在回忆什么极为害怕的事。

“六娘,你生来身份尊贵,不会知道奴婢的日子有多难过,尤其还是我们这些烟花之地的人。

我初入仙乐楼时不过四岁,楼中的老鸨调教那些刚入楼的女孩,先是威胁训斥一番,再是关到黑屋子里饿个几天几夜,最后若还有硬骨头,就用藤子打。

也不知她们用的什么东西,打在身上只是火辣辣的疼,却不会有疤痕,想来是怕留了疤日后不好卖个好价钱。

我最开始也害怕,想逃出去,可挨了几鞭子后,倒也听话了。

等驯服好后,老鸨就会将你从黑屋子里放出去,好吃好喝地哄着,毕竟那黑屋子又黑又冷,不听话就只有被关回去,所以你便心甘情愿地听她的话。

凡入仙乐楼的女子,必须学习乐理,我择了筝,终日苦练,手破了也不能停,直练到满意为止。

练个几年等到快及笄将要挂牌时,又会让你看那些春宫图,什么样式的都有,不仅要看书上的,还要看他们正在做的,说是观摩学习。”

说到此处,张轻羽似乎回忆起那些丑陋的躯体,目露厌恶。

“当真是恶心。”

“在挂牌之前,他们会给你灌好多好多的凉药让你不能生育,这样就不用担心会怀上客人的骨血,很是方便。那药又苦又涩,喝了之后会痛一天一夜,你也只能生生挨着。

喝了凉药,才能真正地挂牌,被摆到楼中供客人挑选。”

她顿了顿,又道。

“我算是运气好,给我开苞的客人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学生,没有那些特殊的癖好。

可与我一起在楼中长大的姐妹就没这么好运了,在侍候客人时被活活打死,最后被一卷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连收尸的都没有。

其实我最初依附安王并非是想报仇,我只是想有一个安稳的日子,而非像从前那样随时性命不保。

你不知道,我自得到安王认可后,仙乐楼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变得有多快,就怕我会记恨同安王告状,而后处置了他们。

每每看见他们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心中便觉得无比的痛快。”

她眸中带着水意,看向柳姒:“六娘,你为何便不肯再与我回到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说的日子?

我虽是替安王做过一些事,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也从没有利用过你,你说对待朋友自是要真心,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对你从来都是真心的。

可你为何就不愿原谅我?”

张轻羽今日的一番剖白确实令柳姒触动,她看着盏中缓缓上升的雾气,道。

“我从始至终便没有生过你的气,所以并不存在原不原谅一说。”

张轻羽不解:“那你为何这些日子都对我避之不见?”

柳姒看着她:“安王与我的目的是一样的,他想要皇位,我也想,可皇位只有一个,因此我与他立场相对,而你是他的人,就注定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不见你,是不想日后我与他真正撕破脸皮时,你在中间难堪。”

得到回答,张轻羽怔住。

她本以为柳姒不见她是因为生气,气她瞒她。

可今日柳姒的一番话,令张轻羽万万没想到。

立场不同?

是啊,世间的分离并非要有个对与错,有时立场不同,便不能同路而行。

原来如此。

张轻羽心下茫然。

所以她与柳姒,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见状,柳姒将放置在桌上的一个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交给了她。

“这东西是你曾送给我的,如今我将它还给你,愿你日后安康顺遂。”

张轻羽垂眸,看着盒中那只已然褪色的香囊。

这是初见那日她赠给柳姒的,说是可以化浊驱瘟。

没想到柳姒竟还留着。

她拿起,贴近鼻端轻嗅。

里面的苏合香已经淡得闻不见了,就如同她与柳六娘一样,再也不是当初那样的心境了。

当真是。

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