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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纺织厂,员工休息室。

昏暗灯光下,二十多名男职工两三成群。

或躺板凳,或斜斜靠墙。

吞云吐雾间,无人开口。

他们脸上愁云惨淡。

四十多岁的朱金,驼着背坐在破旧的长凳上。

想到不开心处,仰面灌了一口啤酒,皱眉粗鲁的打了一声酒嗝。

“朱哥,给我来一口。”年轻一些的严华从长凳上由躺变坐,伸手讨要。

朱金低着头,将酒瓶递过去。

严华接过喝一口,抹着嘴巴,满足道:

“就爱朱哥你自酿的啤酒,可惜,再过几天,就再也喝不到。”

朱金拿回酒瓶,仰面再灌了一口,红着眼:

“小严,你觉得咱们厂还能起死回生吗?”

严华摇了摇头:

“老板跑路后,政府说会尽快安排人接手,这么多天,一点信都没,指定是没希望。”

“是啊,哪有什么希望。”

“应该说,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啊。”

朱金闷头喝着酒,一股怨气升起。

狡诈贪婪的老板,见风使舵的管理,操蛋的生活,迷茫的未来。

他越想越气,猛地站起身。

狠狠的抬手“啪”的一声,将酒瓶摔碎在角落。

偌大的休息室,针落可闻,酒瓶破碎声惊的所有人看过来。

“老朱,发什么疯。”年纪最大的孔师傅低声呵斥一句。

“老朱,你想干什么!发疯去别地地方。”一旁有人附和。

“就是,朝谁发脾气呢!?”

“呵呵,哈哈哈。”朱金摇摇晃晃的起身,大笑几声:“怎么?现在都长嘴巴了?”

“老板跑路后,周厂长几个把棉纱偷运出去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不敢吱声。”

他作为销售人员,本来好好的在外面出差,回来后,厂子没了。

“还有你,夏狗!是你晚上偷偷帮厂长开门的吧?你个狗日的,一起拿了多少!”

朱金说着说着,将矛头指向休息室一个沉默抽烟的瘦猴夏苟。

“狗日的,你骂谁呢?老子帮厂长开门?你哪只狗眼看到的?”

瘦猴夏苟本就郁闷的要死,压抑的怒气如即将爆发的熔岩火山,一点就着。

夏苟回骂着,接着起身拖着一旁的扫把就朝胡金走过去。

“骂你呢,还有你。”朱金火力全开,再喷向另外一边靠在墙角的男子:

“老胡,妈拉个巴子的,别装没事人一样。”

“厂里那一车还没有卸货的棉纱,是不是被你给直接吞了?”

老胡脸上慌乱一闪而过,随即冷笑道:“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血口喷人?”

吞是肯定没吞。

不过看守不当,同样是大过错。

“没有证据?现在这情况,还tmd要证据,我要你奶奶个腿!”

朱金无视一旁逼过来的瘦猴,直直朝老胡扑过去。

短短数秒,三人就撕扯在一起,朱金借着酒劲,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他一手将老胡按在地上,用头猛砸其胸口,另一手牢牢攥着瘦猴的拖把。

严华冲上前,抱着夏苟,将其拖走。

又有几人将朱金和老胡拉开。

没人多劝。

这种事情,在休息室每隔几天就要上演。

大家心知肚明,纺织厂很快就会被宣判死刑。

以后天各一方,很难再遇到。

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打打,该骂骂。

老朱之前说的事情,其实他们都知道,甚至有些人还知道具体细节。

周厂长还有其他一些管理,在老板先跑路后。

短短几天,就变卖了纺织厂大量资产,偷偷运走。

出了这么一档子恶劣事件,也是导致至今纺织厂无人敢接手的原因之一。

他们这些普通员工,被坑的死死的。

经过短暂的闹剧后,休息室再次回到之前愁云惨淡的模样,无人开口。

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

“老子不等消息了!”一名员工狠狠的将身上工服丢在地下。

“老子也受够了,我就不信,离开这个厂,老子会被饿死。”

另一名员工也忍耐到达了极限。

银石只有这一家纺织厂,离开这里,要么是换工作。

要么背井离乡,离开银石,去其他地方的纺织厂打工。

他们这些人,最少在纺织厂都干了十多年,三十多年的都有。

离开这里,进入社会再就业。

很难。

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

他们年龄集中在四十多岁,近五十。

这个社会上,有多少好的企业,会要这种年龄大,且只有纺织技术的员工。

即便要,薪资待遇又如何?

“大家再等等。”孔师傅站起身劝道。

离开纺织厂,除了不好找工作的原因,还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纺织工人之间的感情。

孔师傅实在不想看到这些同事,就这么飘散在人海中。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他相信,只要厂子能有其他老板接手,

同事之间的这些小问题,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师傅,我也实在撑不住了。”严华眼眶泛红。

纺织厂临倒闭前就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加上如此长时间的等待。

他们这些人为爱发电这么久,是真的撑不住。

家庭压力,现实压力,几乎将他们压的崩溃。

这也是大家明明都是相处极好的同事。

现在如火药桶,一点就着,随时都会大打出手的原因。

“再等等。。。”孔师傅别过头,不去看严华几欲哭泣的脸,用袖子抹着眼泪,抽噎道:

“我。。我相信。。政府。。会。。。”

“孔老爷子。。。”严华抱着孔师傅,再也压抑不住痛苦,泪水直流而下:

“下辈子,我再给你当徒弟。。。”

孔师傅是纺织厂资格最老,手艺最好的地毯师傅。

也是仅剩的一位大师傅,月薪仅六千。

其他大师傅,早就跳槽去其他地方,听说有的一个月都拿好几万。

孔师傅对于这个伴随他一直长大的纺织厂,感情太深了,根本无法割舍。

“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朱金摸了摸嘴角鲜血,“呸”的吐了一口血沫,看着孔师傅:

“老爷子,放心,逢年过节,我都会带酒去看你。”

休息室内,不少人也都缓缓站起了身。

是时候了。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其实早就没希望了。

政府那么多事,怎么可能会有人关注他们一个小小的纺织厂。

一个早就没有效益的纺织厂。

设备老化,大量岗位仍旧由手工制造的老旧纺织厂。

早已与这个社会脱节了。

他们也该放下这一切,去面对新的生活。

以后大家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孔师傅被泪水迷糊了双眼,只是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已经猜到这一天就到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仍旧无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