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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双方意志相投,性情相契,堪与偕老,定下婚约,此证。

展眼之间,黑夜变成白昼,花瓣上的寒霜融化成露水。

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长生棺材铺开始忙碌起来。

院子里,刚睡醒的欢迎蹲在墙角,定定地看着这两株成双成对的曼珠沙华,一时恍惚。

就在这时,长生搬着木料路过,站定问好:“师父,早。”

欢迎顺势起身问道:“长生,咱们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两株花?”

长生放下木料,挠头道:“师父,这不是昨日你和曾老板带回来的吗?”

欢迎恍然,难道多年以后,老宅院子里茂盛如毯的曼珠沙华,竟然是自己种下的吗?

长生好奇地问:“师父,这是什么花呀?”

欢迎回想着自己编辑过的植物书籍,介绍道:“这种花学名叫石蒜,古名曰,金灯花。因多长在坟头墓边,花期在夏末秋初,也叫做彼岸花或曼珠沙华。相传这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花,当灵魂踏上黄泉,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种种,而曾经的一切都被留在了彼岸,开成了妖艳的曼珠沙华。”

“哇,那这花还挺有来头!”

欢迎点头,继续道:“而且这种花夏天长叶子,秋天落叶方才开花。因此有一种说法,曼珠沙华正是‘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

闻言,长生道:“好可惜呀。本是同根生,却不知对方就是彼此。”

欢迎面露惊讶:“可以啊,你都知道‘本是同根生’这句诗了。”

长生羞赧一笑:“是曾老板教我的,他给我拿来了好多书呢。”

欢迎揉了揉他的头,“长生,你要多看书,多认字。就算师父不教你,你也要自己学着,知道吗?”

“嗯,师父,我都认识好些字儿了!”

这时,院门响动,是升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长生问道:“升官哥,你不是要回老家看亲戚吗?怎么还没走啊?”

“别提了!”

升官说着摆摆手:“自打出了河本介夫被杀的事儿,现在奉天城越来越乱了,就连我出个城都要各种盘问检查。这不,因为我带着做棺材的工具,守门的不让我走。”

“为什么?”欢迎问道。

发财走过来解释:“掌柜的,您没看报纸吗?大街上都传遍了,说是昨夜日本驻军大营失窃,现在日本兵正在街上抓人呢!”

“失窃,谁这么大的胆子?”

欢迎说着,猛然心中一沉,难道是曾世庭……

*

想到此处,欢迎正准备出门去寻,结果一扭头就看见曾世庭款款走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欢迎的目光很慢、很专注地扫过曾世庭的眉眼、鼻梁、嘴唇,仿佛他能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是一种恩赐。

曾世庭感受到来自欢迎眼神中的过度关注,笑吟吟地问:“怎么了?你急着去哪呢?”

“我……”

欢迎咽下来想说的话,反问:“你今日没去火柴厂吗?”

曾世庭勾了勾唇角:“我可有比去火柴厂更重要的事啊。”

欢迎眨巴着眼睛:“什么事?”

“你怎么问我呢?”

曾世庭眉梢微蹙:“我们昨日在我弟弟跟花行乐的坟前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欢迎当然记得,曾世庭向她求婚。

不过,她一时害羞,吞吞吐吐道:“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话音未落,曾世庭一把拉起她的手,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欢迎回握住他的手:“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认罪伏法了。”

曾世庭笑着,但随即面色微沉:“眼下时局越来越乱,我看咱们的婚礼还是早日举行吧。”

欢迎点了点头:“可是……这个婚,要怎么结啊?”

两人都没结过,欢迎更是不了解民国的结婚流程。

曾世庭答道:“首先,我要通过熟人给你下聘书,再奉上礼物的清单,然后给迎亲书,择日来提亲。我们俩还要合八字、纳吉、送聘礼,找先生推算大婚的日子,最后置办新房……”

“天呐!”

欢迎眉头紧皱,忍不住打断:“这也太复杂了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什么长辈亲人在,不如一切从简,直接办婚礼怎么样?”

曾世庭思量着:“能从简的部分可以从简,但该有的流程还是要有的。婚书必须要有,我们得去书局买一式两份的结婚证书,填好信息,由主婚人签字后,再去民政厅盖章,贴双喜印花,然后我们的婚姻关系就正式成立了。”

“那主婚人找谁呢?”

“嗯……”

曾世庭想了想:“不如找我舅妈如何?虽然她和我舅舅已经离婚,不过还是我的长辈,而且你也见过她。”

欢迎点头:“好啊,那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婚礼仪式嘛,如今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你想办哪一种?”

欢迎随口说:“就西式的吧,等以后有机会再办中式的!”

曾世庭佯嗔,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想再结一次婚?”

欢迎这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瞧我,把婚礼当生日了,确实不能每年都办。”

曾世庭擎着笑意,畅想起来:“若是西式婚礼的话,就要先定做旗袍和西装,再去照相馆拍一张结婚照,等到婚礼仪式的时候,也不必邀请太多人,三五好友足矣,重要的是你和我……”

不知为何,欢迎看着曾世庭畅想婚礼时神采奕奕的模样,蓦地眼眶湿润,心里涌起一阵伤感。因为所有美好的背后,仿佛都有一个无情的倒计时在提醒她,梦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里,欢迎一把拉住曾世庭道:“那还等什么呀,我们现在就去做婚礼的衣服!”

曾世庭满眼错愕:“这么着急?”

欢迎按捺下心中的酸楚,粲然一笑:“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

二人来到奉天城最有名的裁缝铺,通过裁缝师傅的介绍,欢迎才知道原来在民国时期,女士结婚要穿定制的粉色或白色旗袍,男士穿长衫或者西装。

因为男士西装的款式没什么特别要求,所以曾世庭就打算穿自己的那套白西装了。

师傅让欢迎挑一件旗袍试穿,然后再根据这一件改成她喜欢的款式。

欢迎选的是一件素白色旗袍,长度延伸至脚踝,在膝盖处开叉。领边、袖边、裙摆都绣着小小的珍珠和花卉,很是华丽。

她的头上还戴着一条拖地的长长纱罩,耳鬓有一个半弧的花环,脚下穿着白丝袜跟白皮鞋,手上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

欢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真像民国老照片里的新娘。

只是如今已经开春,都快入夏了,穿着长袖的旗袍总是有些热。

欢迎扯着袖口问:“师傅,这袖子能不能剪短呀?”

老师傅立马道:“那可不行。”

“为什么?”

老师傅解释:“结婚的旗袍一定要穿长袖,取‘长久’的谐音。

若是往日,欢迎一定会嘲笑这种迷信的谐音梗,但这次她却愿意相信,连连点头道:“那就不改了,就要长袖,要长长久久……”

老师傅又问:“那这旗袍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欢迎想了想,朝曾世庭道:“结婚的时候,我要带上你送我的那串曼珠沙华压襟,不如把旗袍上的花卉也改成白色暗纹的曼珠沙华怎么样?”

曾世庭点头:“你喜欢就好。”

欢迎打量着他那套白西装,瞧着胸口那处被蹭上的口红印一直没怎么彻底洗掉,老是有一团红色的晕染。

她和老师傅说道:“麻烦您在他的胸前,绣一株曼珠沙华。”

“好嘞。”

讲完全部要求后,欢迎又多加了些钱,让老师傅在两日内赶出来。

曾世庭问:“怎么这么急?”

欢迎挑眉:“不是你说的吗?如今时局越来越乱,这婚礼还是早点办比较稳妥。怎么?你不愿意?”

曾世庭唇角轻翘:“我当然愿意。那我下午也不去火柴厂了,直接去找我舅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好呀。对了,你再想想咱们婚礼都要邀请什么人,我回去拟个名单出来。”

闻言,曾世庭眼中闪过一丝怆然:“我本想邀请我的一位恩师,不过他已经来不了了。曾家的人就不必请了,我这边就只请我舅妈,还有火柴厂的一些工人。”

欢迎点头:“我也是,我本身就没有亲人。也就是请长生棺材铺这些伙计们……”

话音未落,曾世庭握住她的手,“谁说你没有亲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欢迎笑了,她虽然微笑犹在,眼底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

二人道别后,欢迎独自往长生棺材铺走去。

行至拐角的时候,突然冲出一批日本人,撞得沿街商贩人仰马翻,好像在追什么人。

欢迎心中生疑,怎么日本人开始这么明目张胆的满大街抓人了?

她默默盘算了一下时间,自1927年开始,张作霖就已经不在奉天,而是迁往北京任安国军大元帅。

1928年,国民党开启第二次北伐战争,北伐军相继占领石家庄、德州、衡水等地,奉军节节败退,所以说曾世庭的舅舅梁茂辰的确是凶多吉少……

此刻张作霖不在奉天,日本人愈发嚣张。

外加日本首相田忠义一上台后,不停地向张作霖索要铁路权,逼他解决“满蒙悬案”,继而在张作霖退回东北的列车上……

霎时,欢迎心中一沉。

看来奉天即将发生一件改变历史进程的大事件,曾经歌舞升平的安乐窝,马上就要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倾覆,宛如多米诺骨牌般分崩离析,且陷入长达十多年的至暗时刻。

想到这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

就在拐进小路之时,欢迎突然撞上了一个人,她正要去扶,没想到对方竟直接倒在地上!

那人穿着黑色的披风,看不清脸,欢迎正要弯腰查看,却被那人一个大力拉住,从后挟持,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巷尾!

欢迎正要挣扎尖叫,却闻到鼻尖下袭来一股血腥味。

她目光下移,瞥见那人满手是血,登时吓得不敢出声。

突然,一群日本人从路口经过,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然后分头跑开,好像正在找什么人。

直到那群日本人渐渐跑远,欢迎身后的人才终于松开手,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欢迎忍着怦怦狂跳的心脏,慢慢探身过去,一把掀开那人的兜帽,霎时怔愣!

——因为那人竟然长着和舒华一模一样的脸!

电光火石间,欢迎心念顿转,难道那群日本人追查的逃犯就是舒华?

难道那个敢去日本驻军大营里偷东西的人就是她?

不管是不是她,自己都必须要救舒华!

欢迎心下忖度,若是直接把她带走,肯定躲不过日本人的视线。

思虑半晌,欢迎还是先把舒华藏在附近的空腌菜缸里,然后跑回长生店,又拖着板车和棺材折返回来,将她暂时安置在棺材里,躲过日本人的抓捕,顺利带回了长生棺材铺。

回来后,欢迎已累得满头大汗,兀自庆幸:“多亏我是做棺材的,只是没想到棺材还有这番用处。”

把人带回来后,欢迎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卧室,但她又不敢请大夫,只能自己大着胆子帮舒华处理伤口。

脱下她的斗篷后,欢迎这才发现她之所以满手鲜血,是因为胳膊上中了枪伤,但子弹却不见了,估计是被她自己剜了出去。

想到这里,欢迎背脊冒出冷汗,她都不敢想象剜掉子弹会有多疼,舒华明明是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啊……

欢迎帮她把手臂的伤口包扎起来,只希望舒华能早点醒来。

*

正巧这时,曾世庭回来了。

他来找欢迎商量婚礼的事宜,可刚进屋就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顿时心中一紧,又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忙问:“你把什么人带回来了?”

欢迎知道无法向曾世庭解释清楚缘由,只能正色道:“不管她是什么人,我一定要救她。”

这时,床上的人悠悠转醒,她撑起身体,看见二人后,登时目光戒备:“你们是谁?”

“你醒了?”

欢迎说着刚一走近,那人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弹簧刀,直接抵在欢迎的脖颈。

转瞬之间,曾世庭立马拿起桌边的剪刀,闪身上前!

欢迎赶忙拦住他——“冷静!别冲动!”

见曾世庭一脸担忧,欢迎反过来安慰他:“你放心,她不会伤害我的。”

欢迎微微扭头朝身后之人道:“你也冷静点……我刚刚帮你包扎了一下,你的伤口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饿不饿?”

那人手上的弹簧刀,寒光一凛,便收了回来,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

欢迎一时语塞,面前的人虽然和舒华长得一样,但性格却跟舒华截然相反,舒华从来不会对自己这么凶……

“我叫官真,是这间棺材铺的掌柜。你在路上晕倒了,我瞧你受了伤,所以就把你带回了我的店里。”

那人闻言,竟然直接掀被起身,准备要走。

欢迎拦住:“你伤还没好,要去哪儿?”

一旁的曾世庭却道:“让她走吧。你救她,她也并不领情,留在这里也是危险。”

那人面色一冷,斜睨着曾世庭:“你又是谁?”

曾世庭道:“你都不说你的名字,我更没有必要报上姓名吧。”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欢迎立马劝和道:“停!你俩别吵架哈。”

欢迎看向面前的人说:“我知道,你不太方便透露自己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不如就叫你舒华,怎么样?”

那人乜了欢迎一眼,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欢迎瘪瘪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就算了。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有一件事我们得先搞清楚,那些日本人是不是在抓你啊?”

闻言,面前之人眼神一瞪,目光警觉。

欢迎连忙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帮你。”

那人别过头,一言不发。

欢迎又道:“我们都是中国人,怎么会害你呢?”

那人冷笑揶揄:“如今的时局不也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吗?”

欢迎突然被呛,无奈叹气:“我救了你,我现在也逃不了了,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那人这才回过头,盯着欢迎道:“我要出城。”

欢迎点头:“好,我帮你想办法。”

“等等——”

曾世庭起身朝那人道:“你来历不明,不知姓名,你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们也不清楚。若是冒然帮你,我们也会有危险。”

那人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也不是真心帮我。”

“不是的!我是想帮你……这样吧,你先好好休息养养伤,我劝劝他啊。”

欢迎说着,把曾世庭拉到门外。

*

二人一路来到一楼大厅,确定不会被旁人听到后,这才开口。

曾世庭拉住欢迎,柔声劝道:“屋里那个人,我们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和来历,把她藏在这里已是很冒险了,你若再帮她出城,恐怕你自己都会陷入危险。”

欢迎重重吁了口气,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

她朝曾世庭道:“现在这个情况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那个人骗我也好,害我也罢,我真的非救她不可。”

曾世庭反问:“哪怕把你自己的命搭进去?”

欢迎点了点头。

曾世庭一时哽住,覆在欢迎胳膊上的手渐渐滑落,喃喃道:“你办不到的……现在我们出城都很困难,何况是她……”

欢迎看着曾世庭,突然觉得有点陌生。

她很想问他——你单枪匹马杀河本介夫的时候,不是很勇敢吗?为什么这一刻却退缩了呢?

但她没有问出口,只道:“办不到,就要放弃吗?曾世庭,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吗?”

曾世庭微微怔住,顿了顿道:“官真,我们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衡量得失,为一个陌生人不值得。”

欢迎笃定道:“可她对我来说,不是陌生人。”

曾世庭反问:“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我是你的家人,你为什么不愿意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请你不要再做冒险的事情了,好不好?如果你遇到危险,你让我怎么办?”

他说着声音颤抖,语气近乎哀求:“我已经失去了弟弟,失去了老师,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欢迎的心仿若针挑刀挖一般纠结难过,可她还是坚持道:“曾世庭,虽然你很难理解,但屋里的那个人,她也是我的家人。”

是啊,舒华也是自己的家人。

曾世庭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我已经跟舅妈说了我们结婚的事,她很开心能做我们的主婚人。明日我们就可以去民政厅登记了,你真的非要在此刻冒险吗?”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红纸放在桌上,然后转身离开。

欢迎慢慢走过去,展开一瞧,原来那张红色的纸竟然是二人的婚书。

这张婚书四周是烫金缠枝的并蒂莲花,封面的“婚书”二字下是牡丹花纹和双勾囍字。

正文内页上,男方的那一边已经填好,只剩下女方那一栏空着了。

“男,曾世庭,现年二十一岁,奉天人,丁未年九月十八吉时生。”

“女,……”

“今已双方意志相投,性情相契,堪与偕老,定下婚约,此证。

主婚人乔佩蓉。”

婚书誓词页写着——

“懿欤乐事,庆此良辰,合二姓以嘉姻。

地久天长,同心比翼,

相敬相爱,如切如磋。

俗心一颗,只盼白首之盟,

红尘一段,许下三生之约。

……”

欢迎看着手中红纸印刷的婚书,又想到满手是血身负重伤的“舒华”,脑中仿佛有两股力量在反复拉锯,亲情、友情、爱情、现实、梦境……

好像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区区几秒,欢迎目光一凛,终于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