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陵时，已是日上三竿。
我们整晚没睡，白天依旧没法睡，高度绷紧的神经让我无法安眠，不停打过来的电话，更是让我没法有片刻的休息。
几乎每隔两分钟，就有道上的人给我打来电话，向我求证。
“老四，听说了吗？昭陵的那个刘宝亮今早在江东被车撞死，当场撞死了，脑袋被撞得跟烂西瓜似的，都瘪了，啧啧...”
“老四，你跟兄弟交个底，刘宝亮被车撞死，不是你搞的吧，哈哈..开个玩笑，莫当真。”
“四哥，听说了没，刘宝亮被撞死了，李世红也被送医院了，听说老惨了，被抬上救护车时，满身都是血，可能活不成了。”
“老四，搞得好啊，大动作啊，那个刘宝亮，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搞得好，要得..”
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黑道就是个大鱼塘，我与刘宝亮李世光都在一个鱼塘里，我们之间有太多共同的熟人、朋友，这些人纷纷打电话过来，跟我打听消息，有的甚至直截了当的问是不是我干的。
在道上的人看来，大屌刚刚被枪击住院，刘宝亮就当街出车祸，这未免过于巧合，所以，自然而然的把事情联想到我们头上。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不可能去解释，更不可能承认。
时至今日，黑道人物的生老病死，已激不起我心中的涟漪，对于做掉刘宝亮，我心中也没有半点负疚感，我甚至不太在乎李世红的生死与否，我只在乎两件事儿：
一是三角的下落，二是李世光的态度。
这个时代，没有遍布全国的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没有无孔不入的高度发达的大数据，这给三角跑路提供了客观有利的条件。
当公安赶到酒店、赶到车祸现场时，三角已经开着那台跃进牌载货汽车，出了市区。
在靠近龙回的一个小镇的旮旯角落里，三角从容不迫的更换了备用面包车，而那辆任务载货汽车，则是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火光也许会引起人的注意，也许会惊动公安，但当公安赶到时，只会得到一具汽车的铁皮骨架，任何证据都将化为乌有。
刘彦明办事很细致，不但给三角准备了备用车，还事先规划的跑路躲灾的路线，连躲灾藏身的地点都事先准备好了。
他安排人，在祁阳龙山街道靠近七里桥镇中学附近，提前买了个小铺面，往后很多年，三角就隐姓埋名，用假户口本，假身份证，甚至学习当地的方言，利用这个小铺子，开了个便利店。
打流人的命运出奇的类似，当年，鱼币在祁东，在菜市场的旮旯里隐姓埋名，家也不敢回，而今，三角在祁阳，在学校附近的旮旯里终日惶惶。
面对刘彦明的意见征询，三角用两秒钟的时间做出了同意杀人的抉择，最终却用一生的时间来为他两秒钟的抉择买单。
在答应刘彦明时，也许三角想到的是数不清的钱财，是上位之后的风光万丈，然而，等待他的是老鼠一样畏惧白天，他魑魅魍魉一般的活着。
鱼币潜逃六年后，死在自己人刀下，三角并无本质区别，十六年后，在彻底物是人非的年代，在一场席卷全国的扫黑除恶风暴中，三角被大数据发现端倪，人生就此划上句号。
当便衣警察冲进三角的住所，将三角当场摁在地上铐上时，或许，那一刻三角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他老婆已经怀了二胎，而他注定等不到小儿子喊他一声爸爸了。
……
道上盛传，李世红是她哥哥李世光的智囊，李世光能有今天的风光，少不了他妹妹在后面出谋划策。
道上有关李世光兄妹的传闻很多，有人说他们兄妹搞不伦之恋，说亲眼看见某年某月某日两人同时在酒店一个房间里过夜，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连李世光兄妹开房当天穿什么衣服，住哪个房间都清清楚楚，跟亲眼见过似的。
还有人说，李世红为了帮他哥哥，这些年，牺牲色相，用身体作武器，为李世光攫取政治资本，不管白道还是黑道，有很多人都跟李世红有过床笫之欢。
这些刺激眼球的花边阴谋论调从来不缺乏市场，就像当年道上传闻华姐跟峰哥有一腿一样，外人很难证实与证伪。
我无心探究李世光的家务事，我也不知道这些传闻的真假，我只知道，他们兄妹感情好，是真的。
因为这些年，李世光兄妹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很多重要场合都是两个人共同出席，李世光的那些产业，大多数也是两人共同持有。
患难与共是个很难做到的事儿，很多夫妻兄弟能共患难，却共不了富贵，如李世光兄妹这样，四十来年休戚与共，一直没听说有什么矛盾，这是个挺新奇的事儿。
……
无论是感情还是亲情，我都绝对相信，李世光不会就这么罢手，他一定会怀疑，一定会找我。
果然，下午的时候，李世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电话打过来前，我在江陵县人民医院陪李瑶看病。
李瑶有低血糖病史，昨天陪着她朋友在百富广场逛街时，竟一头栽在地上，吓得她朋友连忙送到医院疗养。
医院的病房里，我刚把给李瑶买的水果和带的中餐放到床头，没等我喘口气，一个陌生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没有李世光的电话备注，但大家都是江东道上打流界的知名人士，他能找到我的联系方式，我一点不稀奇。
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是李世光。
李世光说话的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子压抑着的怒火，像活火山随时可能喷发一样，他当头质问我：
“你搞我妹妹？”
我不可能承认的，故作不知情地说：“光哥，你说什么呢？你妹妹出事了？”
“何老四！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脑壳进水了？你跟刘宝亮的恩怨，关世红什么事儿？你知不知道...”
李世光充满愤怒与质问的话没说完，便被床头的李瑶打断，她脸色很苍白，指了指门口的饮水机，声音虚弱地对我说：
“嘉祥，我口渴，给我倒杯水，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