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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碾过石子,停靠在了白墙边。

李衍换挡拉起手刹,轻轻打开车门,一脚踩进了没过鞋面的积雪里。

车窗里,许多愁紧闭双眼,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在毫不吝啬的暖气,不安的梦境里小睡。

漆黑荒诞的身影悬在车上,双手高举,如烹日月。

她的灵被慢慢抽离了出来,一样在回笼的小睡当中,睡容不安,柳眉微蹙起烟波愁云,慢慢,慢慢舒展开来。

德缪哥犹豫片刻,最终没有像上次那般遮住她的眼睛,只是将许多愁的灵沉回了她的身体里,随后缓缓消失。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每次要发生点什么,她不是早已睡了,就是恰好不在。

也许只是幸运女神兴起的眷顾,给李衍减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用他操心,也能让这场朝圣之旅维持表面上的宁静。

系统的提示不断响起,未读信息塞满了对话框,李衍只当没听见,没看见,搓手吐出一口氤氲白气,冷到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

桑耶寺外。

寒风卷草折,严冬纷飞雪。

白墙比雪更白,红瓦挂满了冰锥,寺庙的金顶被压得失去了颜色,只剩一个宝顶立在雪中,仿佛也在风里瑟瑟发抖。

八世纪末,吐蕃王朝达到鼎盛时期,东陷大唐,西败大食,连战连捷后俨然成为了当时的又一霸权,一时间风头无两,无人可撼其锋芒。

时任赞普赤松德赞笃信佛教,又值手掌大权,意气风发的时候,不顾当时的苯教势力反对,大手一挥,从天竺请来寂护和莲花生前来弘扬佛法。

而桑耶寺,就是这二位前后花费十二年所建。

这是佛法在雪域落地生根的开端,也是藏地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佛寺。

这座不太为世人所熟知的寺庙,名头虽然不如其他几大寺那般响亮,但与佛法的渊源却是最深,在秘藏的世界里,这种隐性的地位会变得非常直观。

秘藏的世界里,两尊佛像在桑耶寺上对坐僵持,一动不动,像两尊唐卡上的画像。

一尊端坐在莲花之上,虚托捻禅,法相慈悲庄重,朵朵白莲环绕莲座盛开凋萎,化作光点沉浮。

一尊跏趺坐厚毯,两手拈花,法相沉默无喜无悲,通天的经文卷卷铺开,顶部藏于云端,底部垂落雪泥。

李衍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两位的身份,实在是很显然。

东不识讲过的,分歧的路,佛苯之争,桑耶寺已经乱成了一锅不知道什么粥。

这两位,显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莲花生大士和寂护大师,藏传佛教的奠基者。在藏地,他们的地位崇高之极,甚至不下于佛祖释迦牟尼。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切佛法以他们的传授为准,他们不是人间佛,但更胜人间佛,是真正以人之身,佛之名行走世间的高人。

他们应该是传佛的同道中人,却在秘藏的世界里剑拔弩张。

李衍用余光瞥了几眼,忽然摇头笑了笑。

谁说一朝得道了,就不会红脸吵架骂街动手了,那么多佛都有不止一个面孔,慈悲的佛,也有忿怒的化身,泥菩萨尚有三分脾气呢。

他裹紧大衣,低着头,一脚深,一脚浅地绕寺走了半圈。

迎接他的是紧闭的大门。

响亮的敲门声在大雪下被遮掩,李衍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指节,再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回应。

“。。。”

门前传来脚尖碾地的喀拉声,听着也能让人感到寒冷。

忽地迅捷似电的一脚就轰在了门上!

当!

暴起的震响长久不息,传出了几里地远。

门楣上雪被震落,老雪哗啦啦坠落的间隙,门后传来了扑通一声,听着像是有谁跌倒在了地上。

过了漫长的半分多钟,震响才慢慢停止,就算是寺内真格的佛钟长鸣,估计也就不过如此了。

李衍收回被震麻了半边的脚,表情微妙。

面前的铁门毫发无伤,连个象征性的凹陷都没有,能踢翻卡车的一脚轰出,就简单听了个响。

系统的提示。

“那烂陀之门,据说是寂护大师见识过藏地大鬼横行后,专门从那烂陀寺带来镇守桑耶寺门关的大门,只能从门内打开,绝无在门外破开的可能性。”

“绝无可能?”

李衍舔了舔嘴唇,抬起脚,晃荡几下又放下,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了车旁。

越野车旁,白墙里,伸出来了一根光秃秃的枝丫,覆满了雪,弯下了腰,将断未断。

然后它猛地弹起,将压了它一整个冬季的雪抖搂了个干净,坚韧的枝干弯翘直指天穹,威武得像个凯旋的将军。

积雪深厚,落地无声。

那烂陀之门后。

石阶上站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他披了一件垂地的袈裟,里面套着保暖的棉毛衣,头上,是一顶歪歪扭扭的帽子,几乎能把他整个头盖起来。

听到门外脚步声慢慢远去,他松了一大口气,轻轻把手里的竹笔软纸放下,墨板斑驳,纸上墨迹未干,地上的雪被洒满了黑色点子。

然后他开始龇牙咧嘴地甩头。

刚才的那一声巨响,真是可怕至极。

比黑瞎子的大吼还可怕,比夜晚的狼啸还可怕,甚至比大鹏鸟的震翅还可怕,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面还有回声。

“烦死了,烦死了,都叫我看门,除了不开门,还能怎么看。。。”

甩着甩着,两团鼻涕被甩了出来,两行热泪也不自觉地随之滚滚流下,一点点不满的抱怨竟然迅速演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哭。

“哇哇啊。。。”

飞雪,飞雪,无休止的飞雪。

洋洋洒洒,冷冷清清,以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那雪落在了天地间,落在了藏地,落在桑耶寺里,落在雪地里孤单的孩童身上,还落在了他那颗稚嫩脆弱的心里。

只看他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真是再凄惨不过了。

待他哭得脑袋昏昏沉沉,视野朦朦胧胧的时候,细碎的踩雪声,近在咫尺。

一口森然白牙冷不丁地出现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