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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京都下起初雪的时候,边关传来急报。

自入秋以来,漠北因牧场枯竭,频频南下劫掠,崔敬作为雁门关主帅,率军讨伐次次告负,遂只敢窝居关内,消极防守。

但漠北王见新来的守将软弱无能,遂亲率五万大军围攻燕岐山,大有重夺燕岐山之势。吴墨竹拼死抵抗,虽是击退了漠北军,但自己也是折损过半,若是漠北再度来犯,怕也只能束手就擒。

朝堂之上,朝臣们接到边关军情都是面露难色,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人小声嘀咕“都这时候了,还是得派宋将军去啊”。

李庭言看了一眼殿内窃窃私语的朝臣们,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开口询问道:“雁门关战事告急,崔世子不堪重任,朕已决意将其换回。众爱卿可有自告奋勇前往平叛者?亦或是可有合适的主帅人选?”

寿昌伯听得此话,羞愧得低了头,又恐李庭言迁怒崔家众人,率先说道:“陛下,臣以为张老将军年轻时曾与安国公一道镇守雁门关,熟悉北境地形与漠北局势,陛下或可派张老将军前往。”

李庭言看了张老侯爷一眼,满意地说道:“朕也觉得甚好,只是老将军到底年事已高,在关内坐镇即可,可让吴将军代为执掌前线军务。”

张老侯爷却是立刻站了出来,一脸的羞愧,推辞道:“陛下看重老臣,实乃老臣之幸,原不该推辞。但陛下,臣实在已经年老,先前与安国公一道戍边时也只是分管一些军中琐事,对于漠北战况那是一概不知。如今已到千钧一发之际,老臣恐怕不堪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另择良将。”

李庭言许也是觉得派一年过六旬的老将在寒冬腊月去雁门关有些不妥,也允了张老将军,不再强求。于是又说:“朕记得吴越王半月前也已抵京,今日怎么不在朝堂上?苏家满门忠烈,吴越王亦是大梁的一员猛将。就封吴越王为主帅,即日率领十万大军前往雁门关平叛吧。”

吏部侍郎立刻回秉道:“回陛下,吴越王爷自入京后便因水土不服头风发作,这几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三日前便将告假帖送到了吏部。”

“原是这样。”李庭言微露怒色,“朕竟不知这京都城里的气候原来这般恶劣,吴越王这样四处征战的武将,竟然一入京就头风发作起不来床了。既如此,安国公宋大将军!”

安国公立刻向前几步鞠躬行礼道:“臣在。”

“国公爷年轻时曾镇守雁门关多年,又曾为骠骑将军将漠北击退至贺兰山北,立下赫赫战功。听说在漠北,便是黄口小儿也畏惧国公爷的威名。”李庭言一番恭维,本意昭然若揭,“朕以为,没有比国公爷更适合的主帅之选了。”

“陛下。”安国公立刻跪了下来,颤声说道,“臣惶恐。臣年轻时虽有几分战功,但如今年事已高,对漠北如今的战局军事战备更是一概不知,如何能堪当主帅。而且陛下,不怕陛下笑话,臣如今年纪大了,一到冬日便会旧伤复发,浑身骨头刀剜般的痛,连长枪都拿不动了。若是派臣这样一个病弱之人前去,岂不更助长漠北气焰,还请陛下另择良将。”

“好啊,真是好啊。”李庭言怒极反笑,就差指着殿下一干臣子的鼻子骂,“朕竟不知,我堂堂大梁,泱泱大国,如今被鞑虏所侵,连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没有了!既如此,朕只能采取和亲下策。命礼部择一适龄宗室女子封为公主,准备和亲漠北事宜,和谈一事也一并准备着。”

“陛下。”张老侯爷又说,“臣以为和亲是下下之策,且不说漠北王会不会答应,便是答应了,也难保边关几年安宁。现如今朝堂上,倒也不是真无良将可用…”

“哦?”李庭言冷笑,“侯爷觉得,可派谁前往?”

不用问也知道,除了宋清朔,也没有别的人选。虽知事实如此,但他还是怒不可遏,怎么如今大梁边关安定,便只能靠他宋将军了吗?!

“臣以为,原骠骑将军宋清朔,是上上人选。”张老侯爷许也是猜到李庭言不会真的迁怒于他,于是硬着头皮说,“宋小将军曾戍边七年,对于漠北一带最是熟悉。况且宋将军曾亲自收复燕岐山,想来也有对抗漠北的良策。如今战事告急,臣以为,陛下应派宋小将军这样虽年轻气盛,但也经验丰富之人为主帅。还望陛下三思。”

“其他爱卿觉得如何?”李庭言不说同不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反询问其他朝臣的意思。

“臣以为,此举亦是解决当下困境的最好办法。”兵部尚书附和道,“宋将军战功彪炳,漠北敌军更是对他多有畏惧,若派宋将军前往,从气势上便可以震慑敌军。”

“安国公。”李庭言又转向安国公问道,“清朔是国公爷的亲子,国公爷以为如何?”

“陛下。”安国公立刻回道,“犬子不才,但定会为大梁与陛下拼尽全力,击退敌寇,还以边关安宁。”

“甚好。”李庭言笑道,“传朕旨意,重授宋清朔将军骠骑将军衔,三日后亲率十万大军,前往雁门关平叛,务必击退敌寇,灭国漠北。若此战得胜,即加封宋清朔将军为太尉,若是败了,以死谢罪。”

“陛下!”张老侯爷暗道不好,“漠北如今虽不如当年,但也算得上是北境大国,如今又已到冬日,雁门关一带天气严寒,单凭十万大军,如何能够将其灭国?臣以为陛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平叛为好。可待开春后,再大举进攻漠北,一举将其覆灭。”

“适才夏尚书不是说,只要派了宋将军去,从气势上就赢了漠北吗。”李庭言不以为然,“宋将军如此才干,怎就不能一举踏平漠北,永解大梁边患。此事已定,不得再议。散朝。”

姜淮听云舒对她说完朝堂上之事时,将李庭言命人送来的那株红梅随意丢弃在了一边,冷冷开口道:“他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又要清朔带兵打仗为他消除边患,成全他的千秋大业,又不许他活着。他当真以为,事事都能如他所愿吗?”

“淮姐姐有什么办法吗?”云舒问道,“单凭十万大军就灭国漠北,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姜淮微微叹气,看向窗外飞扬的风雪有些无奈,如今才刚到十一月,便下了这么大的雪,可见是个严冬。她缓缓开口,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担忧:“我还有什么法子,若是我能陪在他身边,至少能护着他一条命。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终归雁门关是他的地盘,他又一直想要发兵漠北,如今也算踏出了第一步。再不济,也比困在宫里好。”

正说着话,弘云便走了进来,对着姜淮欠身行礼说道:“舒妃娘娘,陛下召娘娘前往圣宸宫一叙,娘娘请。”

“好。”姜淮能猜到李庭言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没多说什么,便跟着弘云去了。

到了圣宸宫外,弘云却说:“舒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带着二殿下与二公主在内,还请娘娘在殿外稍候。”

姜淮知道李庭言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也不说什么,只是站在殿外候着,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风雪打在她身上,寒风刮得两颊生疼,只是这种疼痛,却让她恍惚间觉得,似乎回到了雁门关的冬天。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寒风。

弘云见着有些于心不忍,对姜淮说道:“娘娘,不如去暖阁等陛下传召吧?”

“不必。”姜淮拒绝了他的好意,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陛下既要本宫等着,我便等。”

弘云轻叹一口气说:“那奴婢帮娘娘去问问陛下。”

很快,弘云就走了出来,对着姜淮笑道:“娘娘,陛下请娘娘进去。”

姜淮进了殿内,苏微沁正和李庭言一起坐在正殿上首,手中分别抱着二皇子和二公主,看着倒真是和睦美好的一家。苏微沁生了两个孩子后有些发福,却不显臃肿,反倒是添了几分丰腴之美,更显贵气。

见她进来,苏微沁热情地招呼道:“舒妃姐姐来了,怎么下人们也不通传一声,白白让姐姐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冻坏了吧。姐姐快来暖暖。”

姜淮见李庭言淡漠的神情,乖觉地跪下行了大礼,“臣妾拜见陛下,皇贵妃娘娘。”

“舒妃姐姐快起来。”苏微沁还是友善地笑着,“咱们姐妹间不必多礼。”

她正欲起身时,却听得李庭言说:“朕让你起来了吗?”

姜淮只得继续跪着,见苏微沁微露得意之色,对着李庭言说:“陛下也看看玄祁呀,怎么就抱着咱们徽鸣不撒手呢。虽说爹爹疼女儿,可陛下这样偏心,玄祁这个做哥哥的可是要吃醋的。”

李庭言笑着说:“朕怎么不喜欢玄祁了,只是玄祁是皇子,日后在我们身边的日子多着呢。徽鸣过不了多时,就要嫁人了,那就想见都见不到了。而且我们徽鸣这样乖巧可爱,朕怎么宠爱都是不够的。”

苏微沁又笑,还伸手轻打了一下李庭言:“徽鸣才多大,陛下想得也太远了。只是陛下也该去多看看大公主,免得大公主觉得,父皇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爱她了。”

“瑾柔小的时候,也是乖巧可人,听话懂事的很。”李庭言说完这话,又撇了姜淮一眼,见她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只是自从仁睿皇贵妃去后,她这性子就大变了样,如今也不知是学了谁,竟变得这样孤僻冷漠。”明里暗里的,无非也就是指桑骂槐罢了。

姜淮依旧无动于衷,今日宋清朔被朝臣举荐,李庭言迫于边关战事的压力只得命他前往平叛,一肚子火也只能撒在姜淮身上。只是,身为帝王这般小肚鸡肠,当真有些好笑。

苏微沁倒是劝道:“大公主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性格变得内向些也是正常,正因如此,陛下才该多多陪伴呀。”

“你倒是不吃醋?”李庭言看着苏微沁,脸色温柔多情。

苏微沁顺势往他身上一倒,含情脉脉地说:“臣妾已经有了陛下的心,还与陛下又了这样可爱的一双儿女,怎么还会吃这样的醋。无论陛下人在哪,陛下的心都在臣妾这里不是吗?”

“是啊。”李庭言见姜淮依旧冷漠地跪在原地,似乎是在发呆,又低头亲了苏微沁一下道,“朕的人和朕的心,都是爱妃的。”

姜淮见他们在自己面前演的这一出恩爱大戏,只觉得有些无趣,还不如苏微澜之前看的话本子有意思。跪得久了虽不觉得累,却是有些困了,忍不住还打了个哈欠。

她这一哈欠直把李庭言气的够呛,他对苏微沁柔声道让她先带着二皇子和二公主回去,然后对姜淮面露怒色地说道:“舒妃倒是跪的挺舒服的?!”

姜淮不愿搭理他的无理取闹,还是跪在原地一言不发。李庭言有些生气地说:“还不滚过来?!”

姜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是起身朝他走去,只是因为跪得太久,起身时只觉双腿发麻,险些整个人往前摔了过去。

“小心!”李庭言下意识地扶住了她,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自己怀中。

自姜淮去金陵后,似乎还胖了点,这女人不在自己身边过的也真是够滋润的。

姜淮挣脱了他的怀抱,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说道:“多谢陛下。”

“够了。”李庭言蹙眉,“别来这一套。朕只问你,清朔领兵前往雁门关一事,你参与了多少?”

“臣妾不知陛下在说什么。”姜淮漠然地看着他,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知?”李庭言冷笑,“你当朕不知道清朔那点鬼心思?!他能顺利前往雁门关,若无你和长宁郡主帮他暗渡陈仓,可能吗?”

“宋将军曾戍边多年,对雁门关局势最为了解,陛下派他领兵平叛本就是情理之中。何来这许多考量,又与臣妾和郡主何关呢?”姜淮盯着他反问道。

她淡漠中带点疑惑的眼神,看得李庭言有些不寒而栗,她如今,是恨他的吧。只是恨也好,总比完全不在乎好。

“朕今日召你来,是要你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李庭言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你已是朕的皇妃,心里装的也只能是朕。清朔若是平叛成功,灭国漠北,朕会封他为太尉大将军,为他与敬山侯三女赐婚。但若是他输了,便要以死谢罪,到那时,你即便殉情,朕也只会把你葬在皇陵里,葬在朕的身边。明白吗?”

“臣妾明白。”姜淮低头应声,语气仍旧没有起伏。

“明白了就走吧。”李庭言有些不耐烦地说,“别总想着为了清朔忤逆朕,别给自己和他自掘坟墓。”

“是。”

姜淮走到殿外时,却见苏微沁正在那里等她,见她出来,倒是立刻走上前,挽起了她的手朝外走去。姜淮不想与她这样亲密,立刻便甩开了手快步离开。

苏微沁却快步跟着上来,贴在她身边小声说道:“宋将军,大哥哥,又或是二姊姊,你们都斗不过陛下的。还是不要以卵击石了。”

虽知她许是出于好意,但姜淮也不愿和她攀谈什么,只是默默说道:“皇贵妃娘娘管好自己就行,娘娘圣眷正浓,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惹陛下生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