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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外一架豪华的马车上,李长安喝住了驾车的车夫,掀开帘子对着车前骑在黑色乌雅马上的男子斥道:“朔哥儿,我让你滚进来,你是聋了不是?”

身旁的安国公忙拉住她:“殿下,这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不急这一时。”

“回家?”她闻言,一张美丽高贵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你这个好儿子是会跟着我们乖乖回去听训的吗?一会过了前头的岔路口,你猜他是去他将军府上,还是跟着我们回去?”

接着又朝着宋清朔斥道:“你要再不滚进来,明日我就随便给你择一家闺秀为妻,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何时容得了你这样放肆了。给我滚过来!”

宋清朔无奈,只得下马进了车内,对着李长安和安国公规规矩矩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哟,你这心里还有我们老两口呢。”李长安生气时带着一股李家皇室天生的阴阳怪气,“我还以为宋大将军今日吃多了酒,准备撇下我和你爹这两把老骨头独自赴死去了。”

“哎哟我的好公主。”安国公忙拍着她的手哄着她,“不至于不至于,清朔一向在陛下面前都是这样的,他们表兄弟之间,没那许多讲究。”

“表兄弟?”李长安又冷哼一声,“你也知道那是你表哥啊!那阿淮她如今按名分便是你的表嫂,你活腻了吗竟敢当着满朝宗亲文武的面觊觎皇嫂!”

“母亲说笑了。”宋清朔低下头说,“母亲也知道,唯有陛下妻室,大梁的皇后,才算我的皇嫂,阿淮她一个妃妾,算不上。”

“你你你!!”李长安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应该知道陛下对她的情谊,竟还敢这么明目张胆,我瞧着你就是疯了。怎么被收了兵权还不够,非要陛下赶尽杀绝才满意是吧?到那时依着阿淮的性子,必定直接自刎在你灵前,你个没良心的死了不要紧,我和你爹爹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别拖累人家阿淮,人姑娘为你做的够多了,别你死了还拖上她一条命,她不欠你的。”

安国公也顺着妻子的话说:“清朔啊,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也好让你母亲帮你去寻寻,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总该让我和你母亲抱孙子吧。”

“还抱孙子?”李长安一听这话更气不打一处来,“他能留着他这条小命我就阿弥陀佛了。朔哥儿,我不求你娶妻生子,你的性子我最了解,宁缺毋滥的。当初为了郡主能等这么多年,今后想来也是一样。可是阿淮她,你们没有缘分。”

“母亲曾对我说,你嫁给了一直喜欢的人,所以希望我也能和我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宋清朔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奈与悲凉,“可是母亲,我心爱之人,就只有她。”

“你…”李长安一时语噎,但也叹了口气说,“既如此,当初你又何必让她进宫,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个儿造成的吗?你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知道身为一个将领,必然要会承担自己的决定,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是。”宋清朔说,“所以儿子这些年,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想弥补当年的错误。”

李长安看着他凄苦的神情,知道自姜淮进宫后他这些年的苦痛,可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朔哥儿…”李长安沉言叹气,“如果实在忘不掉的话,好歹也先护住自己的命。阿淮她,她如果真的想离开,她是可以走的。”

看到姜淮如今的处境,她总会忍不住想到她的母亲,那位早逝的明昭皇后。世人皆疑惑,明昭皇后文武双全,乃是女中豪杰,为何会在二十八岁的年纪就早早病逝,香消玉殒。

只有李长安知道,她从来都不想进宫,她只想成为名扬天下的女将军。在她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她总会对那时尚且年幼的李长安说,“阿娘陪不了你了,长安,你还这么小,若是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但愿姜淮不会步明昭皇后的后尘。

宋清朔对着李长安夫妇深深一拜,接着说道:“父亲母亲放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会护好自己。只是,儿子不孝,到底无法让父亲母亲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罢了罢了。”李长安微微叹气摆手说,“你就够让我操心了,若是你的孩儿,还不知烦人成什么样子呢,现在这样也好。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

安国公还想说些什么,李长安示意他不必多言,待宋清朔拐过前头的巷子离开后,她才说道:“我们作为父母,自是想把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教训都告诉他,让他好少走些弯路。可是许多事情,也只有自己摔了跟头,跌疼了长了教训,才知道日后要怎么做。”曾经的她也是张扬跋扈做事不留余地的性格,却也在明昭皇后过世多年后,变得隐忍坚毅。

圣宸宫内,弘云试探性地问道:“陛下今夜是要去舒妃娘娘那里?”

李庭言看着御案上玄武卫呈上来的一道密折,上头赫然写着“今晚夜宴时分,舒妃娘娘与宋将军于御花园密会”。他碾碎了那纸条,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来这两人当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舍不得动姜淮,那宋清朔,也该吃点教训。

他忽然问弘云道:“弘云,朕是不是太过偏宠舒妃了?”

弘云腹诽这不废话吗,大梁开国六十余年,还没见哪个妃子能住进凤仪宫的,但他还是满脸堆笑地说:“陛下喜欢舒妃娘娘,格外宠爱些,自也是人之常情。但陛下是皇上,若是觉得娘娘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陛下不宠爱就是了。”

“朕只是不知道,这些年来,朕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他说这话的时候,美眸低垂,生出了几分无奈。

李庭言思忖片刻,后吩咐弘云道:“选秀一事,你和礼部的人知会一声,该操办起来了。”

弘云有些不解,李庭言自登基后从未选秀过,太后曾经催了多次,都被他顶了回去,更别说自姜淮进宫后,他更是一门心思全扑在了关雎宫,也没人敢这么没眼力见的提起此事触怒龙颜。于是弘云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陛下是要选秀?”

“要朕再和你重复一遍吗?”李庭言的话语中透出些许不悦,“朕不可能这一辈子就瑾柔一个女儿,到时候朝堂上定然又是纷争不断。吩咐下去,此次选秀不看家世,除王爵和朝廷命官外,只要是家世清白,家中无人犯事的平民之女亦可参与。”

“奴婢遵旨。”弘云又多嘴问了一句,“陛下,那选秀之事,可要告知舒妃娘娘?”

“不必特意让她知道。”李庭言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免得她真把自己当朕的皇后,恃宠而骄。告诉懿贵妃,让她帮着一道操持即可。”

他起身往外走去,对弘云说:“朕有日子没见瑾柔了,今夜就去琳贵妃处吧。”

姜淮站在凤仪宫正殿外,抬头之时,瞥见一个身影迅速躲进了黑夜里,她看见了那一抹飞鱼纹,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转身进了殿内。

云舒为她拆下了头上繁重的发饰,喜滋滋地说:“陛下对娘娘还是很好的,自古以来凤仪宫都是皇后居所,陛下却让娘娘居凤仪宫正殿,是真把娘娘放心上。”

“玄武卫的人都出动了,能不把我放心上吗。”姜淮撑着被发饰压的生疼的头,有些自嘲地说道。

“娘娘....”云舒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压低了声音说,“玄武卫享有先斩后奏的特权,陛下难不成是想...”

姜淮摇摇头说:“他不会杀我,派玄武卫来,不过也就是给我个警告,告诉我若是清朔敢擅自入宫,被先斩后奏的就是他。你替我送信给春尘,让他转告清朔,绝不可再私下来见我。”

早朝之时,寿昌伯上前禀报道:“陛下,老臣之子,车骑将军崔敬已率军抵达方城,但云麾将军吴墨竹却执意不肯交出边关堪舆图,甚至还率雁门关驻军与朝廷军队对峙,直言雁门关驻军乃宋将军亲兵,唯有宋将军才可领导,誓死不肯交出兵权。犬子上前与吴将军交涉,竟还被吴将军手下士兵给打伤了。吴将军如此作为,岂非忤逆朝廷?!还请陛下为犬子做主啊!”

李庭言面露怒色,看了宋清朔一眼,他却还是那副从容到有些不屑的神情,李庭言沉声说道:“宋将军。”

“臣在。”宋清朔上前几步,对着李庭言行礼叩拜,却也不为自己与吴墨竹辩解。

“吴将军曾是你的副将,他今日这般嚣张跋扈,抗旨不尊,你可有话说?”李庭言的声音里未见怒气,威严之下却充斥着对宋清朔的不满。

“回陛下。”宋清朔拱手说道,“臣刚到雁门关时,关内关外流寇沙匪作乱,整个安西都护府的驻军不到一万人。可如今,边关早已没有匪患,驻军也有十万之多,其中更是不乏精锐铁骑,陛下以为,这些人是凭空多出来的么?”

“宋将军!你简直狂妄至极!”寿昌伯气得跳脚,“即便宋将军一手组建了雁门关驻军,但这也是朝廷的军队,是陛下的军队,不是你宋将军的私兵!宋将军如今这般,是想要拥兵自重谋反吗!”

“臣不敢。”宋清朔并不理会寿昌伯,只对着李庭言回禀道,“臣这番话并无居功自傲的意思,请陛下明鉴。臣只是想禀告陛下,雁门关驻军中的许多人并非统一划编的正规军,他们中有不少本身就是流氓地痞,甚至招安的沙匪。这些人不懂朝纲,只知在战场上卖命,也就只认个死理。臣能降服他们,也不是靠金银财帛,靠的是臣曾经在战场上,在前方冲锋陷阵。而崔世子似乎一次战场都没上过吧,只知纸上谈兵,又怎能率领这些从尸山血海里拼出一条命的莽夫。故吴将军此举,也是出于无奈,若是崔世子也像臣曾经那般,身上添个十道八道伤口,他们自会听命于崔世子。至于那边关堪舆图,只怕臣交了出去,崔世子也看不懂吧。”

李庭言忽然想到姜淮曾对自己说“雁门关的日子,是陛下无法想象的”,他们从未告诉他那是一段怎样的时光,但是雁门关短短三年就从荒芜变得繁华,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还是对宋清朔说:“宋将军既将雁门关兵权交接给了崔世子,那让手下之人服从新将领的管辖,亦是宋将军分内之事。如今两军对峙,岂非白白让漠北看了笑话。”

“不难。”宋清朔笑着说,“只消崔世子能单骑出城,斩杀五十个漠北兵,那雁门关的士兵们,自是无有不服的,只怕会比效忠陛下,更效忠崔世子呢。”

“朝堂之上,宋将军竟敢如此大放厥词!”寿昌伯感觉自己一条老命都要被气撅过去,单骑出城,别说斩杀漠北兵,只怕他的好儿子一出城就被漠北人抓了五马分尸,他可不觉得宋清朔手底下的那些副将士兵们会去救人,“单骑出城无疑是白白送死!宋将军难道因为犬子接管了你的兵权,就对犬子怀恨在心,公报私仇吗?!陛下,宋将军命副将违抗朝廷军令,又在朝堂上这般大放厥词,企图公报私仇让老臣儿子白白送命,老臣恳请陛下,给老臣一个公道吧!”

说完哭的老泪纵横,宋清朔冷眼瞧着,不禁觉得这寿昌伯一家都是唱戏的好手,不去南曲可真是屈才了。

“宋将军可有话说?”李庭言看着他问道。寿昌伯今日这一出戏唱得好,无疑给宋清朔在边关的势力来了一击,只是他没想到,宋清朔竟然真的在雁门关有这样大的威势,功高震主,他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宋清朔还是风轻云淡地站在远处,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似乎现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并非因他而起。他淡淡说道:“臣无话可说。崔世子既不能单骑出城展现自身胆识才干让士兵们信服,那雁门关驻军不愿听命于他,亦是情理之中。只是陛下,雁门关乃是大梁西北最紧要的关隘,毗邻漠北,驻军首领不能服众,臣恐漠北趁机发难,到那是,不知崔世子会不会哭着跑回来找老伯爷搬救兵。为保边关安定,臣请陛下,另择良将驻守。”

“放肆!”龙颜震怒,殿内百官跪了一地,宋清朔也应声跪下,只是无半分知错求饶的表情,甚至嘴角还隐隐有一丝笑意。

“骠骑将军宋清朔,狂妄自大,拥兵自重,殿前失仪,着罢黜骠骑将军一职,廷杖二十,以儆效尤。”话音落下,李庭言观察着那人的表情,他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只是很快磕头谢恩,“臣谢主隆恩”。

禁军很快押着他出了殿外,廷杖打在身上,发出闷声,张老侯爷想为宋清朔求情,却被李庭言一句“张老将军既觉得不忍,不如替宋将军受了剩下这十五杖”怼了回去。

李庭言一向宽仁待下,对着这些老臣更是彬彬有礼,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今日说了这番话,众人都知他是生了大气,遂不敢再劝,只能立于殿内看着宋清朔受责。

二十杖完毕,地上鲜血淋漓,连行刑的禁军都面露不忍之色,宋清朔却还是面不改色的跪于殿外,既不认错,也不求饶。“和那女人一样的脾气”李庭言的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这句话,心里更是烦闷。

“你可知罪?”李庭言问道。

“微臣知罪,叩谢陛下隆恩。”宋清朔看着他回禀,他却从那眼神中看出了挑衅的意味。

“朕希望清朔此次,是真的知罪了。”语毕,摆摆手让禁军把他抬回将军府里,二十杖虽重,但他知道宋清朔是受得住的,若是他真死了,只怕姜淮,真的会拉自己陪葬吧。他忽然有些恨自己的无可奈何,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是靠着皇帝的权威压制着宋清朔,但是他清楚,大梁边关,不能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