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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宋清朔于圣宸宫御书房面圣,年轻的帝王背朝他站在上首,声音带着威严:“清朔来了。不必多礼,过来吧。”

宋清朔谢恩,走到他身后的位置,发现他正在看的,是一幅边疆堪舆图。

李庭言看着那堪舆图说:“记得儿时,朕和清朔一起于太宗膝下受教,太宗曾问朕与清朔的志向是什么。”

宋清朔回答道:“臣还记得,陛下那时说的是,国泰民安,海晏河清。”

李庭言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许是因为这话,皇爷爷才最终下了决心,将皇位传给朕。”

太宗晚年尚未立储,朝中常有流言称,太宗深爱明昭皇后,故而皇位,只想传给明昭皇后的子嗣。

然华清公主身为女子,朝中大臣人人反对。无奈,太宗欲将华清公主之子改皇家玉牒,赐皇姓,以承大统。

但太宗百年之后,遗诏中却赫然写着,命次子李萧昀继位,其子李庭言,立为皇太孙。先帝病弱,继位不到三年便早早崩逝,李庭言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宋清朔自是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低着头恭顺地说:“陛下乃太宗皇孙,先帝独子,这皇位,理所应当是陛下的。又何来这许多考量?”

李庭言并未理会他的说辞,而是指着燕岐山说:“朕记得,清朔那时说的是征战四方,收回燕岐山,踏平漠北,让大梁再无边患。如今,你已成功收回燕岐山,那你的志向,想必不久后也可实现。”

“陛下的意思是…”宋清朔印象里的李庭言一贯推行仁政,讲究轻徭薄赋、休养生息,怎么这两年,竟变得急于开疆拓土起来。

李庭言却岔开了话题说道:“这么多年,你就做了两件让朕满意的事,第一件是收回燕岐山。第二件,便是将阿淮,送到朕的身边。不知这第三件,清朔要做什么?”

宋清朔立刻单膝着地立誓道:“臣自请领兵进攻漠北,驱除鞑虏,为陛下永定我大梁边疆,万死不辞!”

李庭言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说:“起来。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如今南境已彻底平定,但适才结束一场大战,正值军队疲乏之时。漠北自你收回燕岐山后,这些年也安分了许多,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待时机成熟,朕自会命你为帅,出兵漠北。所以,朕今日传召你,其实是有两件更重要的事情。”

宋清朔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到他适才提到姜淮,总不能今天召见他,就是来故意恶心他吧。

李庭言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清朔,你别想。朕与你不同,朕心爱之物,无论如何,都不会拱手让人。”

“臣不敢,亦从未有过与陛下夺爱的心思。”宋清朔立刻低下头道。

李庭言淡淡一笑,对他说:“温庆县主一事,朕已下旨责罚,夺了她的县主之位,命她在家禁足思过半年,以后量她也不敢再来打扰你。只是你容貌出色,又身居要职,这京都城里爱慕你的姑娘,也不只她一个。朕能帮你打发一个李姝婉,但日后若有其他女子骚扰,只怕朕也束手无策。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定下一门亲事,找个人帮你执掌中馈,也好断了京中闺阁少女的那点心思。”

宋清朔知道李庭言这是起了给他赐婚的意思,立刻说道:“臣如今尚在边关,雁门关苦寒,不比京中。臣如何能让未来的夫人,跟着臣吃苦。”

李庭言却说:“朕瞧着京中爱慕你的那些闺秀,只要能嫁给你,别说雁门关,便是天涯海角也是愿意的。南阳侯的长女,与你年龄相仿,最是婉约温顺,才情更是京中一绝,听闻模样也是极好的。朕有意将她赐婚于你,清朔可愿意?”

“回陛下,臣不愿意。”宋清朔甚至都没有装模作样的感谢一番,直接就拒绝了。

“你倒是实诚。”李庭言也不与他计较,“那你说说,你想如何?”

宋清朔直接说道:“陛下若真要赐婚,臣恳请陛下,赐婚臣与长宁郡主。”

李庭言虽知他与苏微澜两情相悦多年,但到底两大武将结亲,最为君王忌惮,原以为他会收敛些,却不想竟这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他微微一笑说:“可以。只是朕可以成全清朔的一片痴心,清朔自然,也要为朕考虑一下。”

“陛下请说。”宋清朔跪下说道,“只要能与郡主结亲,臣在所不惜。”

李庭言忽然有些心疼姜淮,所爱之人心中装着的,永远是另一个人,这种滋味必然不好受。

他说:“朕有意于明年开春发兵漠北,若你能得胜归来,朕便赐婚你与郡主。但是清朔,郡主心高气傲,自是不愿放下军权当个后宅妇人相夫教子,所以,朕要你交出兵权。你放心,朕依旧会保留你的国公爵位。你自己选。”

“臣,叩谢陛下圣恩。”宋清朔立刻磕头谢恩,“若臣能大胜漠北,定会第一时间辞官交权,请陛下放心。”

“你竟答应的如此干脆。”李庭言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宋清朔对苏微澜的爱慕,亦是带了几分别的目的。毕竟倘若真的与吴越王府结亲,哪日他想起兵谋反,他这个皇帝,并无多大胜算。如今看来,却是真心实意。

李庭言接着说:“这第二件事便是,朕常听朝臣们说,宋将军治理下的雁门关,外无异族侵扰,内无流民作乱,百姓安居乐业,往来商队络绎不绝,真可谓沙漠里的一颗明珠。这些话,朕都是在奏折上看的,未曾亲临,自是不知实况如何。朕幼时于太宗膝下承欢,常听太宗说起他御驾亲征时,关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盛景,心生向往。故朕有意,待清朔返回之时,与你一同前往,微服出巡。”

宋清朔虽觉得有些奇怪,李庭言怎么心血来潮忽然要去边关了,但皇帝微服出巡也是常事,于是说道:“陛下想要微服出巡,臣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只是雁门关地处西北边疆,临近漠北,陛下若是微服前往,臣唯恐陛下圣体安全…”

“无碍。”他笑笑说,“朕也曾是苦学武艺之人,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何况,有你与阿淮在,朕还能被贼寇掳了去。就这么说定了,待你回去之时,朕会携阿淮扮作你队伍中的监军,与你一同前往。”

他既这么说了,宋清朔也没拒绝的道理,于是说道:“是,臣谨遵陛下圣旨,定会护陛下与娘娘周全。”

李庭言走进关雎宫的时候,姜淮正在殿外,和颖妃张兰芬射箭。他不愿打扰她们姐妹间的聚会,便站在宫门口看着,不许内官禀报,也并不进去。

只听得高贵妃抱着阿狸说:“兰芬,你之前常和我们说,你的箭术乃是一绝,怎么落后了淮妹妹这么多。看来下次的秋围,你的桂冠定是不保了。淮妹妹的箭术,说不定连陛下都比不上呢。哎哟喂淮妹妹,你这狐狸也太胖了些,我都抱不动。”

“李庭言那个弱鸡似的书生,也就脸好看些。要论骑射,只怕连我都比不过,如何能与淮妹妹相较。淮妹妹这飞彩桑弓乃是弓中极品,我不过是库房里随便取的,如何能比。”张兰芬眼见着比不过,遂怪起弓来。

这话一出,弘云立刻冷了脸,想出言制止,只见李庭言却笑着摆摆手说:“无碍,她们姐妹间的私房话,没必要当真。”

“张姐姐既是不服,那妹妹和姐姐交换弓矢就是了。”姜淮嗔怪着,倒有几分少女的娇俏,“但若是还输,姐姐可就怪不得旁的了。”

杨贵嫔也说:“淮儿别理她,兰芬这个泼皮,就是写不好字怪纸,画不好画怪笔。哪日出门摔了一跤,就怪这地上怎么有个石子儿。”

张兰芬忙说:“你个泼皮胡说什么,那写不好字,不就是纸的问题。淮妹妹你也是,怎么还当真了,姐姐不过说笑几句。你那把弓,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我拉都拉不开。妹妹如此箭术,却被困在这后宫里,实在可惜。妹妹若是从军,功勋定不亚于长宁郡主。”

“我哪有郡主的好福气。”她虽笑着,眼神却明显黯淡了。

“是啊..”张兰芬也有些失落,“咱们都没郡主那样的福气。”

琳淑妃抱着瑾柔公主说:“世事艰难,女子更是不易。咱们在宫中虽平淡了些,但到底是养尊处优。日常能与姐妹们说说话打打牌投壶捶丸,看兰芬和淮儿射箭切磋武艺,和允茉姐姐雪宁妹妹一起画画刺绣,也是有趣儿。陛下虽为人冷淡了些,但却是个好脾气的,若换了那起子暴君,咱们这样只怕早就被集体打入冷宫了。世上像长宁郡主那样的女子,能有几人。便是华清大长公主,当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弓马骑射都不在话下,文韬武略亦是不输皇子,到头来,不也只能在后宅相夫教子吗。我只愿我的瑾柔,能一生平安顺遂,若是能有长宁郡主那般的作为,我这个当母亲的,也是死而无憾了。”

姜淮走过去,摸了摸瑾柔公主的头,对琳淑妃说:“若是公主喜欢,待她长大后,我与兰芬姐姐,一起教她武功骑射。”

琳淑妃立刻喜笑颜开:“如此便是最好的。瑾柔,还不谢谢两位师父。”

李庭言见她看瑾柔公主的眼神,那么温柔,虽嘴上说着不喜欢孩子,但她或许,也会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承欢膝下。想到这,他心中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难得听你们几个聊天,从你们嘴里听到一句夸朕的话,可真是不容易。”李庭言也说笑着走了进去,嫔妃们看见他忙福身行礼,李庭言摆摆手说,“不必多礼。”

张兰芬知道他这话是在点自己呢,忙低下头说:“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臣妾们敬畏,怎会不夸赞陛下呢。”

“你得了吧。”李庭言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本就笨嘴拙舌,现下说起违心的话来,更是语序不通。”

高允茉忙说:“陛下,臣妾们只是说笑,后宫妇人一时口无遮拦,还请陛下莫要见怪。”

“朕何时与你们见怪过?”李庭言忽觉得有些好笑,“朕只是惊讶,朕的颖妃与舒妃,箭法竟如此高超。待秋日里骊山围猎之时,朕定要与你们好好切磋,看看朕是不是真的比不过你们。”

张兰芬听得此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何况要论口舌之争,她自是说不过李庭言,背后说几句就罢了,在他面前倒是真不敢造次,于是立刻福身说道:“陛下与淮妹妹许是有私房话要说,臣妾在这也是碍眼。陛下,臣妾先行告退。”

她这一走,其他嫔妃们也都纷纷告退,关雎宫顿时只剩下了李庭言与姜淮二人。

姜淮略有不快地说:“好容易今天天气好,请了诸位姐妹来宫中小坐闲话几句。陛下一来,她们就都跑了。”

“闲话几句?只怕是一起扎堆说朕坏话吧。”李庭言挽着姜淮的胳膊往殿内走去,又搂住她的腰,不怀好意的掐了一下,在她耳边说,“朕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们不清楚,淮儿还不清楚吗?”

“陛下。”姜淮登时红了脸,“青天白日的瞎说什么呢。”

“好啦,不和你说笑了。”李庭言说,“朕打算去雁门关微服出巡,淮儿跟朕一道去吧。”

“雁门关?”姜淮愣住了,遂摇摇头说,“陛下,臣妾不想去。”

那是承载了她最美好回忆的地方,而如今,曾经的美好都已成了过眼云烟。何必重回故地,白白引起那许多伤心来。

李庭言若有所思地说:“你是不想和朕一起去,还是因为那是曾经你和宋清朔生活的地方,所以不想去?”

“陛下!”姜淮沉下脸,“臣妾如今是后妃,如何能出远门,陛下也别太偏爱臣妾了。陛下又何必提起曾经的那些事情,白白让臣妾心烦。”

见她真的生了气,李庭言忙揽过她哄道:“好啦,是朕不好,朕说错了话。但是淮儿,朕此次是微服出巡,不会带多少护卫。若你不在朕的身边,朕怕宋清朔暗杀我。”

听了他这话,姜淮破涕为笑,只得顺着他说:“既如此,那臣妾只能陪陛下一同前往,在陛下身边,贴身护驾了。”

“你啊。”李庭言伸出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真是沙漠里的狐狸成了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