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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圣境。

凄清冰冷的潭水被男人的步履踏破平静,带起抖颤不安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端木青还是不肯喝药。就算永夜有滋养摩夜族的浓重月华,难道她余生就打算做个活死人?

“为何不喝药?”摩什昱蹲下身。女人抱着膝头,将脸藏在两臂之间,恍若未闻。

男人侧耳,听到了眼泪潺潺淌落的声音。想动怒又后继无力的男人咬牙,让步:“难道你要那个遗腹的野种也同你一起死?”

话落,摩什昱扬手解开了捆缚在女人小腹的法器。一条金光熠熠的法链,虽然失去一半的神力,依然勒得端木青呼吸滞涩,坐立不安。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女人终于泣不成声。她端木青自问没有招惹过摩什昱,就是当年赐婚也是母神和昼父的安排。

摩什昱若是不想,大可以严词拒绝,效仿那些神心惶惶的仙君们跳一跳轮回塔历劫,连夜娶个爱慕的仙子神女。

为何偏要答应了婚事,却不断折磨自己?

男人被问得哑然。他能说听闻昼父略有首肯时,他欣喜得彻夜难寐,耗损了一成法力铸了永开不败的碧海幽昙钗,以期博她一笑?

又闻说昼父要考验他,命他猎一颗万年妖丹,却不解开他身上的灭神链。他忍着灭神链对元神的灼烧,挺身迎着带毒的趾爪掏出妖丹,却也被蝙蝠妖刺穿胸膛。

男人回思许多却一句解释都说不出,面色铁青而冷悍。

摩什昱能在诸多摩夜殿下里活下来,靠得不就是打碎牙和血吞的刚韧么?

他不屑任何软弱,想要的东西就算头破血流也要全力争取。

他要父神的认可,要战胜圣曦族,更要水鸢林的青衣神姬。

相顾无言的男女,缄默着,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终是摩什昱抬起药碗,忍着肺腑的酸楚,说:“把药喝了,我允你诞下这个野种……”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只要她不再执意求死,无非是养大一个野种随时刺痛自己。也罢。

男人转身离去。高大的背影无限萧索。

端木青抬首看着永夜之上的紫月,泪如雨下。被解开灭神链的胎儿像一只颤抖扑闪的蝴蝶,蓦地提醒了女人。

她既然亲手刺死了他的父神,又怎么忍心也带他同去赴死。孩子何辜?

啜泣的女人默默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

流光如电。日月其迈,唯紫月无言,阴晴又圆缺。

一年了,被囚禁在永夜里的女子心却永缺一半。

是日,送来药膳的妖医打翻了食盒。

女人惨白的脸庞上挂着两行血泪。常年的啜泣流泪,常年处于暗无天光的永夜。那双湛亮的眼眸终失去所有的光彩。

端木青不仅瞎了,五识也逐渐退化。大多时候妖医讲的什么她听不清。不是她不想听而是耳朵里嘈嘈切切听不分明。

瞽目失聪的女人呆坐在永夜里,不语不动。唯一的生气便是日渐隆起的腹部。

那是唯一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听过妖医回禀后,摩什昱扶着额,颓坐一宿。

难怪最近他夜里偷偷去看她,她都毫不知晓。原以为是她仍旧赌气不理睬自己。

岂知,哪怕是永夜也抵不住她神识的消散。哪怕自己依旧每天一碗血羹逼令她饮下亦是徒劳。

紫月昏昧的天光中,摩什昱踏进永夜,同此前无数次一样。他远远地望着她,怕惹她哭,徒增伤感。

直到近前,女人依旧不动,侧身呆坐如被冻结在停时咒言里,只有观到两行血泪无声滑落才能断定,眼前的端木青还活着。

想为她拭干血泪的手,僵在半空。便是擦干一时,又能擦干一世吗?

他是一生只钟情一人的摩夜族,难道她就不是么?

摩什昱动用神识与她传话:“我知你不能忘了他。”

如梦惊醒的女人蓦地回神,惊恐又嘶哑地问:“你来做什么?”

男人强忍着翻涌的怒气,“你若还要哭下去,别怪我对那个野种不客气!”

被戳中软肋的端木青胡乱抹了泪痕,她只是抑不住铺天盖地的回忆。

那回忆太长,太重,她常常感觉长忆仿佛就在身边,那双好看的星眸合拢眼帘时,庄严如远天的神只,牵开眼帘又缱绻如枕畔的恬梦。

摩什昱强作凶狠,撂下话:“你若再哭下去,我便折断这野种的羽翅,挑断他的神脉,让他成为一个任人欺侮的废神!”

女人空洞的眼眸霎时装满了悲恸。

他怎么能这样?

不,他不能这样。自己是个废神就算了,她和长忆的孩子不能也沦落为废神,就因为有这样没用的母神?

端木青睁着惊恐万状的眼,盯着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借着月光依稀能分辨摩什昱穿着惯常的黑袍,里衫血红。

“你不能这样!”

男人居高临下,继续践踏女人不堪一击的心,语气如常狠绝:“我为何不能这样,当年小罗女君不是挑断了你的神脉吗?”

至此,端木青终于知晓,她不是没有神脉,而是被母神狠心掐断了神脉。就因为她生有摩夜族的神脉。

母神为何要如此?

滑落血泪两行的端木青听见男人的冷嘲热讽。

“因为你也是个野种!”

说这话时,男人的心骤然揪痛。自己没被挑断神脉,不过得益于生身父神也是摩夜族。

真是讽刺!

摩什昱缓缓俯下身,抚摸着女人瘦削抖动的肩头,男人缓颜道:“如果你不想我挑断这个野种的神脉,那便要乖乖听话。”

端木青抖得像风中的雨蝶,对眼前模糊面貌的男人所散发的气息,她怕得不行。

这人是阿鼻地狱爬出的恶魔,他说的出一定做得到。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你要我怎么听话?”女人抖着嗓,嗫嚅试问。

男人满眼悲伤地望着端木青。可女人只能听到耳朵里的不可思议的命令,却看不见男人溢出眼眸的痛楚。

“这不可能......”茫然虚视前方的女人,无奈摇头。她做不到,她若是能做到,又怎么可能是这般结局。

男人握紧女人肩头,铿锵掷地:“你相信我!”

她该相信他吗?相信这个一直伤害自己的男人。端木青空洞的眼神越飘越远,远到仿佛看见无尽漆黑里大罗女君在向她挥手。

母神就站在云岚叆叇,蜃气迷人眼目的梓青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