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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大周的质子拿了娘娘的令牌出了宫,直接去了京中最大的酒楼飞云阁,包了一个厢房,见了乔装之后的大周使臣。是带头的那个,大周如今的户部员外郎沈佳彦。”

昏暗的灯光中,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小皇帝呆呆地坐在床榻上,黑骑卫今日有事要处理,云夏忙得不可开交,离了宫去处理要事,如今便是谢逸入宫在他身边当值。原先谢逸是候在外头的,但本该睡下的小皇帝突然把人唤了进来,问了问周泽年的去向。谢逸虽不明所以,但因着暗卫始终效忠陛下,便如实答了。

小皇帝确实有些困了,昨日见过了母后,今日便被安排了教养嬷嬷教导礼仪,和雅韵姑姑面面相觑,欲哭无泪也还是好好完成了教养嬷嬷的教导,小模样乖巧可人,看得人心软无比。但教养嬷嬷们可不会因此心软,这样乖巧的后果就是小皇帝今日早早便困了,强打着精神批完了奏折,游魂似的被伺候的小太监们洗涮了一番,便飘飘欲仙地躺倒在床上。

本打算好好休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努力睁开迷迷瞪瞪的的眼睛,唤了谢逸进来,询问了周泽年的去向,倒也真的收获不小。

小皇帝的脑子一团浆糊,晃了晃小脑袋,捏了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臂,强行让自己清醒了不少,思考了一下周泽年为何要夜会大周的使臣。

看着小皇帝迷迷糊糊,却强撑大人的模样,谢逸心头一片柔软。再怎么说小皇帝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是他嫡亲的妹妹十月怀胎生下的幼崽,谢逸自然心疼不已。即使已经知道小皇帝并非是表面上那般温和无害的幼崽,但如今这副模样过于可爱了些,谢逸有些忍不住温和的笑,不敢触碰天子,却也温声哄着小皇帝先休息:“陛下可是精神不济,可要先休息?大周质子那头自然有暗卫和黑骑卫的人盯着,若是陛下想要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待到明日睡醒了,精神头好些了,属下自然会事无巨细告知陛下。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这般强撑着勉强自己。”

小皇帝都快睁不开眼了,却还是摇摇头,语气很轻,像是梦里说出来的话:“不行……母后没在周泽年身边安排黑骑卫盯着……谢首领……舅舅,盯着他,不能让他伤害母后……”

谢逸一怔。小皇帝确实困得很,迷迷糊糊间叫了谢逸一句“舅舅”,这自然是秦寻雪耳提面命的结果,却依旧让谢逸心尖一颤,软得一塌糊涂。

即使小皇帝对秦寻雪的维护之意溢于言表,但谢逸依旧为着那一句“舅舅”神魂颠倒,待到哄着小皇帝入了睡,小小的幼崽东倒西歪地躺在榻上,谢逸小心翼翼上前给幼崽掖了掖被褥,确保小小的幼崽夜间不会受凉,低声吩咐了守在殿中的小太监注意些,这才转身出了皇帝的寝宫。

今日依旧是个雨天,深秋的夜间,雨算不得大但很冷。谢逸裹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和黑夜融为一体,沉默地站在门口为小皇帝守夜。

心中还在回味着小皇帝那句软得不行的“舅舅”,还没回忆够,便被下属打断:“启禀大人,我们安排的跟着泽年殿下的人被殿下手下的黑骑卫发现了,这可是娘娘的意思?我们可要将人撤回来?”

谢逸被打断了有几分恼火,但如今这话却让他想起另一句被他无意识遗忘的话。秦太后竟然未曾在周泽年身边布置黑骑卫,这简直是一件惊悚的事。就算是他估计也被秦太后监视着。但谢逸笑了笑,竟然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和冷漠来:“无所谓,让人接着跟着,答应了陛下的事总是要做到的。你记住,即使那支黑骑卫如今掌握在周泽年手中,但那依旧是娘娘的黑骑卫,最后也只会听令于娘娘。所以,不必担忧,接着跟着便是。”

下属似懂非懂地点头,谢逸摆了摆手,下属会意退下。谢逸倚着柱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真好……”这孩子有在好好长大,今日这样唤他一句“舅舅”已是难得,谢逸也不奢望什么,只想着把这件事写下来送到皇陵那去给妹妹看看。

想到终身被困在皇陵的妹妹,谢逸的眉眼间露出几分烦躁之意。纵然谢琳芸是自愿去看守皇陵的,他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但谢逸还是不免对秦太后有几分怨言。那是他嫡亲的妹妹,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

还没等脸上的阴郁之色散去,身前便闪过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一身白衣的秦太后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站在他面前,伞面上还滴着雨水。秦太后浅浅一笑,手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个禁止的手势,拦住了想要行礼的谢逸。

谢逸脸上的阴郁之色暴露在秦太后面前,但秦太后仿佛未曾看见,只是一手提着一把黑剑,站在他面前,轻轻开口:“陛下睡下了?”

谢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纵然秦太后做了不必行礼的手势,他还是微微拱手行礼,声音压得很低:“见过娘娘,属下刚刚哄着陛下睡下了。”

秦寻雪点点头,随手将素白的伞收了起来,丢到谢逸怀里,上头沾染的水渍轻而易举地弄湿了谢逸身前一大片。偏偏秦寻雪还没有半分歉意,眉梢眼角挂着不走心的笑,似是惊讶开口:“呀居然弄湿了谢首领的锦衣,哀家可真是不小心。”

谢逸皱眉,不愿陪秦寻雪演戏,但还未开口,便听着人声音凉凉的:“说吧,跟着人去了哪。”

秦寻雪轻功了得,但她向来不会探究小皇帝的事。今日兴致起了便绕过了雀枝,撑着一把素白的伞便出了宫,仗着无人能找到她便肆无忌惮。勤政殿她并未进去,只听见了谢逸说跟着人。秦寻雪本不愿发问,但谢逸谈起周泽年时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听得秦寻雪一阵烦躁,最后还是出现在了谢逸面前。

谢逸一顿,在隐瞒和如实相告之间挣扎了一下,最后顿悟,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回娘娘,泽年殿下如今在飞云阁夜会大周来使沈佳彦。”

秦寻雪挑眉,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紧接着,谢逸却说:“据暗中的暗卫来报,是殿下主动约见大周使臣。”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秦寻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殿中的幼崽浅眠,又噤了声,只愉悦道:“倒是让他打动了人。”

这话的意思是秦寻雪早知有此事。谢逸敛下眼中的锋芒,恭敬地提着秦太后素白的伞,未曾开口。

大齐最尊贵的秦太后倚着殿外的柱子,丝毫不在意这身白衣是否沾染灰尘,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必在意,但既然陛下让你安排人跟着,那便跟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伞便送你了,别着凉了。不必安排人暗中跟着,他们跟不上我。”

明明是秦太后让人衣衫湿了一片,却仿佛极为关心地说了一句“不要着凉”,着实嘲讽。

谢逸却不曾有半分怨言,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诺”,倒也未曾挪动半步,手上当真提着秦太后丢过来的伞。以他的身份,自然还没到可以询问秦太后要去做什么的地步。

“有空去皇陵见见谢贵妃吧,你也好久没见过自家妹妹了吧。”秦寻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几息之间人便消失不见,徒留谢逸瞪大了双眼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半晌,谢逸捂着脸,呜咽出声。

另一头的飞云阁。

外头飘着些细雨,容貌艳丽的男子倚窗而立,屋内烧着地龙,暖和不少。

大周使臣沈佳彦沉默地站在周泽年身后,语气凝滞:“臣以为,殿下如今愿意召见臣,是想通了,愿意同臣回大周,结果殿下是打算拿臣寻开心?”

“沈大人,”周泽年站在窗边,转过头来看着沈佳彦,眼里的厌烦和冷漠丝毫不掩饰,撕开温和的表象,露出了内里的黑暗,“从始至终我都未曾生出过半分归国的想法,大人因何愤怒?大周于我而言,是一座坟,一座吃人的坟,纵然在大人眼中,秦太后只是利用我,但我依旧感念着秦太后救我离开大周的恩情。如今我不会想着回去,原先是这么说的,如今我还是这么说,我的想法没有半分偏移,还望大人见谅。”

言语间透露着谦卑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倨傲。沈佳彦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四年,作为周明帝手中的利剑,自然能听出周泽年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倦怠。

沈佳彦想起周明帝给的任务便一阵头疼。虽说大齐秦太后答应了会送泽年殿下回国,但条件是要殿下心甘情愿地回去。如今沈佳彦看来,殿下依旧憎恨着大周。偏生殿下的怨恨有迹可循。

作为周明帝的心腹,沈佳彦自然能了解到一些宫廷间的秘事和往事。大周八皇子的事在大周皇室间可算不得什么秘密。昔日,盛宠的沁妃去世后,八皇子便被周明帝厌弃,在宫中那位姜皇后手中艰难地活着,这十年间难免被蹉跎为难,甚至险些丧命。周明帝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直到大周战败后才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个皇子,匆匆将人送到大齐为质,讨秦太后欢心。

谁看了不说一句惨。平心而论,沈佳彦也觉得周明帝此事做得槽点颇多,但作为周明帝的剑,沈佳彦压抑住自己的想法,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周明帝的任务。前些日子见八皇子时沈佳彦狠狠碰壁了,如今八皇子主动约见,沈佳彦自然而然误以为周泽年改变了想法,满腔欢喜的来了,却听着八皇子一顿宣泄的话,自然头疼不已。

“不说这件事了,”沈佳彦退了一步,恭敬开口,“殿下如今单独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臣商议?”

周泽年轻笑一声,觉得这人还算识趣,倒也顺着沈佳彦的话头顺势而下,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着前些日子四皇兄在街上伤了人,被娘娘拉出去打了一顿板子,心中心疼不已。前些日子我不得空便未曾找过沈大人。如今我闲下来了,便想着见一见沈大人,聊一聊闲话,也问问我的四皇兄最近在做些什么。”

大周皇室哪里来的兄友弟恭。沈佳彦暗自腹诽,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如实相告:“自打那日大齐太后责罚后,端王殿下便一直待在驿站中未曾出门,拒绝任何人打扰,故臣并不知端王殿下近况如何,还望殿下见谅。”

这倒是实话。周泽珂那日是被人抬回来的,秦寻雪让人下了狠手,丝毫不顾及那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亲王。偏生驿站建在西市,熙熙攘攘皆是大齐百姓,秦寻雪甚至没抬个轿子,周泽珂狼狈的模样被人看了个十成十,回了驿站便吼着让所有人都滚出去,留了自己从大周带来的心腹和医师在房内,连颇得周明帝圣心的沈佳彦都不肯见。

周泽年挑眉,虽然多年未见周泽珂,但他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蠢人,当街伤人已是愚蠢至极,如今还做这种可能会得罪沈佳彦的蠢事,也不知道是另有打算还是被人下降头了。

但这和周泽年可没什么关系。

“确定四皇兄这些日子都在驿站房内养伤?”

沈佳彦微微蹙眉,仔细回想,语气略带不确定:“这……端王殿下确实未曾出过房门,但也没人能保证端王殿下一直在房内。臣安排的人进不去端王殿下的房内,臣不敢妄言。”

这就有趣了。周泽年笑了起来,心中想着四皇兄果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还是得看着,若是做了什么不利于秦寻雪的事,那还了得。

这般想着,周泽年却并未向沈佳彦表露半分,只是浅浅笑着送客,沈佳彦不明所以,但也拱手行礼后打算离去。

“沈大人,”周泽年突然唤他。

沈佳彦转头望去,倚着窗沿的男子容貌艳丽,光影斑驳下的脸多了几分妖异。他勾起唇浅浅笑着,眼里却满是死寂和冷漠。

“切记,不必隐藏见过我一事。”